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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江南外传/拈花一啸》作者:老千(出书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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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7:40:15 |只看該作者
正文 [二一]古道边(二)

    子夏嘴角扬起一道不羁的笑容,“好。.”

    静谧的夜色铺盖在天地间,银月湖宛如嵌在草地中的一块蓝宝石,被银白色的光芒笼罩。风将草原上的青草吹起层层碧波,浩渺的苍茫间如诗如画。

    我与纪九坐在羊毛毡上,圆月倒映在明净的湖水中。

    东土商人拉着马头琴奏起长调,解下腰间的水袋接水。

    漫天星光照耀着这片雄浑壮美的图景。

    我瞧了瞧那片小树林,子夏和楼西月进去不多久时间,没有分毫动静。

    将手中的熟肉递给纪九,“纪九,你饿了吧?”

    纪九看着我,额间的朱砂红将她衬得非常俏丽,她说,“我不饿,不要吃。”

    我好心地问纪九,“你是哪里人?几岁入的玉罗门?”

    她简洁地说,“我是七公子在南阳街上捡回来的。”

    我说,“你家七公子真是有眼光,净捡漂亮的姑娘带回家。”

    纪九神情柔和了些,“七公子对我好。”

    我玩心起了,拔了根草开始编蛐蛐。

    我说,“纪九,你知道小蝶不?”

    纪九摇头。

    我再问,“你知道沈云双不?”

    纪九再摇头。

    我说,“还有小梦,桃红,白鸽。等你家七公子打完了出来,你可以私底下问问他,这些姑娘都是谁。”

    纪九问,“她们都是谁?”

    我但笑不语。

    一声凄厉的狼嚎划过长空,尔后,四方狼嚎声渐起,将安静的夜晚撕开了伤口。

    身旁的东土商人开始收拾东西,他们惊慌不已,将货物胡乱拾拣一气,驾上马就要离开。

    纪九不解道,“怎么回事?”

    我说,“狼群要来了。”

    纪九闻言轻跃起身,跳上马,撂下我,朝小树林中飞奔而去,显然是去找她的七公子报信。

    我在一片混乱中死死抱住一匹马,踢爬上去,本来想跟上大部队,但东土人民显然是被狼群欺压怕了,短短时间内就鸟兽四散得不着一丝痕迹。

    我瞧了瞧四周,无论哪个方向都差不离,于是勒紧了马脖子,天马行空地向着未知奔走。

    我在马匹上指点江山的空隙里,仰首看了看天空,今日是月圆之夜,狼群出没,耳边好像有狼啸的声音。我的眼前突然闪过绿色的幽光,冷清清地在周围溶溶月色中或隐或现。

    浑身打了个激灵,我勒住马,想辨清楚哪边才是活命之道。

    周围依旧是风吹草低的草原,被连亘的山脉环绕,这样迷人的草原夜景中,我迷失东土了。

    马儿忽然前腿内折,我身子不稳,跌落下来。

    夜很静,只能听到风吹草丛的“沙沙“声。

    四周好像有“窸窣”声,我浑身寒毛陡竖。

    忽然有人飞身过来,一把将我扑倒压至身下,低声命令道,“别动,有狼。”

    我被楼西月困住一动不敢动。

    头抵在他胸膛上,一片沉寂,月上中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两手支在我身侧,勉强撑起身子,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深潭一般的眼眸看着我。静静地,他的漆黑发丝拂过我的脖颈,楼西月轻声问,“你还记得我么?”

    他遮住了月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觉得他这次问得小心翼翼,与他往日里说话很不相像。

    我压低声音问,“楼西月,狼走了没?”

    他微微一滞,旋即压下来,抱着我翻了个身,将我侧放在草丛中。月色在他的脸上划下银色的淡痕,他低声道,“没,你别作声,让我抱着你。”

    我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楼西月安静地看着我,眸中衬着星辉。

    我实在不好意思与他对视,弄得好像柔情似水一样,于是就闭了眼睛,我不看,不看。

    这样闭着闭着,我就睡着了。

    风微凉,星空一片灿烂,在睡梦中好像听到了草原悠扬的长调。

    迷蒙之时,感觉唇上有粗砺之感。

    睁开眼,子夏指尖置于我唇上轻轻摩挲,他见我醒了,凑近来,意犹味尽道,“齐香,你真美,我可以吻你么?”

    我顿时全神心地抖了一抖。

    我说,“楼西月呢?”

    子夏道,“他昨夜为我们驱走了狼群,我要谢谢他。”

    我这才发现子夏的衣袍袖口处有抓痕,他的脸上也有伤口。

    楼西月双手置于脑后,嘴里叼了根草,躺在不远处,瞌着双眸似在补眠。

    我问子夏,“你们俩昨天谁打赢了?”

    “打到一半狼群来了,没打完。”

    我说,“然后呢?”

    他凝望着我,“你不见了,我们分头去找你。我和楼西月约定好,谁先找到你,谁就能拥有你。”

    子夏眸光一黯,“月亮并没有指引我找到你……”

    我默默地瞧了一眼子夏,通情达礼道,“咳咳,月亮做得很对,你要相信它。月亮会指引你找到你爱的姑娘。”

    他忽然起身,单膝跪地,捉住我的手,款款道,“你就是我爱的姑娘,我要带你去骊山桑陌,我要娶你。”

    我抽回手,沉痛地对子夏说,“这里有三条理由:第一,我有心上人,我只想嫁给他;第二,你是东土人,远距离姻缘实在不大好维系;第三,这是最主要的,那就是你的月亮娘娘昨天夜里没有显灵,你输了。”

    子夏重重地一拳锤在地上,没有说话。

    我别开脸,看到楼西月眸带笑意地侧躺着,几分慵懒、几分惬意地瞧着我俩。

    我走过去,赞道,“听说你大败狼群,成了草原英雄,可喜可贺。为师欣慰。”

    他支身坐起来,淡笑问道,“你只想嫁给你的心上人?”

    我扼腕叹了一声,“是啊,但这又是另一个凄美绵长的爱情故事了。”

    楼西月说,“纪九今天来问我,小蝶、云双……这是你告诉她的吧。”

    我说,“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好几条河走来走去,走串了很正常啊。”

    楼西月笑,“是挺正常。但小梦、桃红、白鸽,这三个姑娘是谁?你和我讲讲?”

    我说,“用以象征你其他不为人知的地下情人。”

    楼西月默了片刻,突然与我道,“小香,你的心上人是夏景南。”

    他的尾音并没有上翘,语气很淡,说得好像他已经知道很久一样的平铺直叙。

    我一愣,我以为我行事很严谨,滴水不漏,而且还很含蓄而低调,喜欢师傅这件事,我一直都是默默地放在心上,很少有浮于表面的行为产生。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楼西月玩着扇绥,不经意道,“你入药王谷四年了?”

    我说,“三年。”

    他说,“所以,你三年前就爱上夏景南了?”

    我绞着衣裳,“你不要直呼他的名字,他是你师公。而且我是你师傅,这件事情你不外传,师徒恋还是很禁忌的。”

    楼西月伸手挑了我一绺头发,缠在他指尖上,把玩着,许久以后,他才慢悠悠地说,“昨天夜里,你见着的不是狼。”

    我奇了,“不是?”

    他语气淡道,“狼群都去抢商队的肉了,谁还来追你。”

    我不相信,“我明明见着了绿光,是狼的眼睛。”

    他说,“那是萤火虫吧。”

    我站起身,“你知道没有狼,你还骗我?”

    楼西月语调中透着玩味,他以手撑地斜倚着,定定地将我望着,“对,我是在骗你。因为我想抱你。”

    我想,原本就奔放的楼西月遇上了比他更奔放的子夏,结果就是奔放无止尽了。

    他起身,手指在我额上弹了一计,浅笑道,“真的有狼。”接着,走向子夏与他打听骊山的路线。

    经过昨夜,子夏和楼西月的关系改善了许多。

    我们出了草原,行至汶涞郡,子夏的商队需要在汶涞集市上停留数日售贩茶叶。

    我念及楼三剑有毒在身,不宜久拖,于是和子夏道别。

    子夏赠了我一把精致的匕首,银色的鞘壳上镶着宝石。

    他一把扣住我的腰,搂着我,在我眼眸上亲了一口。

    我措不及防,挣开他,怒指,“子夏,你这样在我们离国就算调戏姑娘,这要在衙门里挨板子的。”

    他浑不在意,笑道,“齐香,你的眼睛最漂亮,我被你迷住了。你在骊山等我,我会去那里找你。”

    他清亮的眼眸将目光锁在我身上,“我要去向陛下请求赐婚,我会戴着宝物和财富去迎接你,我的姑娘,你会成为我子夏的女人。”

    我忍了很久,终于忍住了没有上前抽他耳光。

    我正色对子夏说,“我这就要回离国和我的心上人成亲了。他有钱有才又有貌,他是我的夫君。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谁要是敢拆散我们,我就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说完以上这段话,我和楼西月、纪九掉头要走。

    后面有子夏的声音,“齐香,我知道你是在骗我。我们来日方长,不见不散。”

    楼西月低低地笑。

    我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说,“你这样可歌可泣的痴情姑娘不多了。”

    我昂首挺胸,“坚贞不二、有手段有技巧说的就是你师傅我。”

    他看着我,慢条斯理道,“方才那番话,你能够一个字不差地说给夏景南听么?”

    我顿住,低头,“有些话,不一定非要说出来。放在心头上默默地想着,就好。”

    楼西月淡道,“原来——你敢说不敢做。”

    我沉默了片刻,甩头,“对,我就是敢说不敢做,你能拿我怎么滴?”

    楼西月说,“……”

    汶涞的集市喧嚣,百姓沿街摆摊叫卖。东土民风果真脱俗,这里的姑娘多着广袖窄肩艳丽上衣,灯笼纱裤,赤足,脚踝上系着铜铃,叮当作响,露腰,身上挂着配饰、缨绶琳琅满目。

    许多姑娘以面纱挡住半边脸,只将一双琥珀色的俏目露在外头,额间配一方坠饰或点一抹朱砂。

    我问楼西月,“我看没挂面纱的长得都比挂面纱的难看,子夏说我其实长得很漂亮,我也应该在脸上挂个面纱吧。”

    楼西月说,“好像挂了面纱的都是还没成亲的姑娘,没挂面纱的都是妇人。”

    我惊奇,“你居然光从外表就能看出来她们的婚姻状况?”

    他笑道,“我是从腰的粗细来看的。”

    接着,楼西月瞥了我一眼,说,“小香,你要是不穿她们的服装的话,还是不要挂面纱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说,“她们戴面纱是因为将腰露在外头,女性特征还是挺明显。你村妇打扮,再戴个面纱,旁的人以为是打劫的来了。”

    我仰首说,“我要露腰,我也要露腰。”

    楼西月淡淡地瞧了瞧我,吩咐纪九道,“不用理她,我们自己走。”

    我凑到摊上挑挑捡捡,余光瞥到一角素白。转过头,看到远处一个男人,着一袭白衫,以帛带在脑后松松系起了头发。

    我惊讶,此人从背影看,与师傅无异。

    我大声唤了一句,“师傅。”

    那人步履虽稳但疾,他显是没听到我的招唤。

    我赶紧追上前去,只见他拐过一个街口,尔后,没入人来人往中,没了踪影。

    被人揽过我的肩,楼西月问道,“你方才作何跑那么快?”

    我疑惑不已,“我好像看到了我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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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7:41:08 |只看該作者
正文 [二二]狼毒杀(一)

    我怔忡地看着师傅背影消失的墙角,黯然神伤。.

    我垂头喃道,“茫茫人海,擦肩而过,只余背影聊以相思,不知道是有缘还是没缘啊。”

    楼西月扶着下巴,看着远处,凉凉道,“没缘。”

    我唏嘘感慨道,“佛说:前生五百次回眸方能换得今生擦身而过。今生今世,我们遇上了谁,爱上了谁,都是因为前世积攒的缘份。在青灯古佛前摘下的菩提叶已经写下了这一世的定数。人来人往,若是不能相伴到老,是因为前世来不及回眸,相遇即是有缘,善哉善哉……”

    楼西月听完好似陷入沉思中,静立片刻之后,他偏头问,“所以,这是哪个佛说的?”

    我顿住,凝神想了很久,道,“我要露腰,我要蒙面。”

    汶涞郡是薛国都城,临海而建,三面环山,帝君行宫位于郡中,抬首远眺,以琉璃瓦所盖的大殿沐于阳光下,斑澜流溢,金碧辉煌。

    我们落角在街边的摊点,用碎银子换了些熟肉和干馍,就着汶涞当地的木熹酒填肚子。听得一阵嘈杂,路上的百姓纷纷退散,让出一条道来,妇孺老幼皆立于街边,探着头好像在等什么。

    正午,远处大殿中,“当——”一计雄浑的钟声响起,钟鸣五声之后,骤止。

    鼓乐声起,在长空中低回起伏,殿上升起袅袅青烟,盘环于正空,久久不能消散。

    西南天际悬起天灯,烟云缥缈,薄影摇红。

    百姓都噤了声,肃穆整齐地立在两旁。

    我问楼西月,“怎么回事?”

    楼西月低声道,“好像是祭天。”他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一队兵马领路而至。为首的那人着黑色劲装,驾一匹赤色骠骑,额间系乌青色额带,将他的眼眸衬得宛若星辰。

    我滞了很久,问楼西月,“怎么我看外国人都长一个样,领队的那个,不是子夏吧。”

    楼西月支着下巴,“嗯……”

    我惊叹,“原来,他居然是个人物。”

    楼西月敲着扇子,“嗯……”

    我托腮,“我也曾经和皇亲贵胄有那么一段跨越海峡、无关种族的纠隔。”

    楼西月瞥了我一眼,不说话。

    子夏后头一队长车,有乐师奏乐,宫女着红色纱衣,手托供器、祭品,分置两侧。

    六马并驾,一男子着紫色朝服,上绣双凤逐日,头戴旒冕,贵气之色聚于眉宇之间,坐于马车上,想来便是东土帝君。

    两个年轻男子锦衣驾于良驹之上,护于左右。

    帝君之后,是一个女子立于铜质双轮独辕车之上,她着一身黑色衣衫,乌发垂至腰间,宫女手持刺绣宫扇立于其两侧。她肤色极白,面容妖娆,眸中好似在碧海盈盈,眼角上扬,暗含阴厉之色。观其地位,好似就在帝君之后。

    我问道,“这个是帝后?二人怎么不共乘一车?”

    楼西月沉吟道,“我有闻东土帝君并未娶妻纳妾。”

    我惊奇,“古往今来,有妻有妾君临天下是多少皇帝毕生的愿望。这个帝君这样地纯洁?”

    楼西月淡道,“可能……”

    我忽然想起楼西月先前与我说的话,恍然,“我想起来了,东土好男风。原来帝君两旁那两个才是他的妻妾,不同凡响啊不同凡响。”

    楼西月扶着额头说,“……”

    我转念一想,“帝君没老婆,那公主哪来的?”

    我向那黑衣女子身后瞧了瞧,不由得被她后头的那匹乘驾吸引了。

    马车上刻伏羲、女蜗交缠,上半身□,下半身以鳞身缠绕,交尾合体,二人手举鲛珠,表情好像非常地欢愉。

    我轻咳一声,凑近了楼西月,“东土人民要不要太奔放了。这个结婚照画得真是让我面红耳赤。”

    楼西月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而且伏羲和女蜗本是兄妹,这样大胆地提倡**情节真的是让民风淳朴的我等情何以堪啊何以堪。”

    楼西月依旧没有应答。

    我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他双眸微眯,定睛望着那乘驾上的姑娘。

    这姑娘以紫色面纱半遮面,额间缀了一枚金色西番莲,美目微翘,浅棕色眼眸流光溢彩。身着紫红色束腰纱裙,乌发玉肌,以发带悉数束起,斜插一枝西番莲,美艳伶俐。

    我手肘蹭蹭楼西月,凑到他耳边,“看呆了?”

    楼西月眉宇微蹙,回神过来,轻咳了一声,“这个就是东土公主吧。”

    我说,“西月,你莫不是想将她捡回去,纳入囊中?”

    楼西月瞧了瞧我,旋即伸过扇子挑了我的下巴,轻佻笑道,“我想将你捡回去,你从是不从?”

    我扭头,“你去死吧。”

    东土祭天之礼无比浩荡,帝君携其宫内三姑六婆全部倾巢出动。

    我在旁边等了一柱香又一柱香,终是在我伴着悦耳丝竹声将将要入睡的时候,楼西月说,“人走了。”

    纪九附在楼西月耳边,低声说了些话。

    接着,楼西月眸色渐冷,他微微颔首,沉声道,“你去打听打听。”

    我在一旁道,“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交头接耳,这样我会觉得很空虚很寂寞。”

    纪九陡然起身,一晃眼便不见人影。

    我问道,“纪九去哪里了?”

    楼西月摇着扇子,喝酒吃肉,但笑不语。

    我说,“我是你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的小秘密讲来听听。”

    楼西月看了我一眼,“我的小秘密,不告诉你。”

    我端着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我要回国,我要回家,我现在就回药王谷去。”

    楼西月扇子挡在我跟前,“我让纪九打听一下狼毒是不是东土皇室御用的毒药。”

    我问,“为什么?这个帝君看上你三叔了?威逼利诱不行,自己得不到,于是就毁了他?”

    他沉吟道,“在南阳之时,曾经有刺客夜闯玉罗门。我看那身手,觉得是东土暗人。”

    “什么是东土暗人?”

    “就是东土朝廷圈养的一群杀**手。”

    我说,“夜闯那天,你是不是已经睡下了?然后他们来刺杀你,完了纪九进去帮你,于是你只着了中衣就起来和那些暗人一顿厮杀,我去找你的时候,那伙暗人堪堪被你打跑了。”

    楼西月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嗤之以鼻,“你和纪九有□就有□,还要编个暗人出来欲盖弥彰。”

    楼西月瞧了瞧我,似带笑意,“你在意我和纪九?”

    我说,“不大在意。”

    “那就是有一丁点在意?”他凑近了,笑眯眯地将我望着。

    我郑重地说,“我怕你坏我药王谷门风,要是过界了,我会考虑清理门户。”

    楼西月沉默了片刻,突然柔声唤我,“小香。”

    我掉过头去看他,“啊?”

    他浅笑,神色温柔地看着我,良久,楼西月轻声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们等到约莫黄昏之时,纪九回来了。

    她说,“七公子,狼毒确是东土皇室御用的毒物。”

    我特别好奇,“纪九,你是怎么打听出来的?难道随便找一个路人都知道狼毒的出处吗?”

    纪九说,“我去皇宫里走了一遭,杀了个人。”

    我沉默。

    纪九继续道,“今日是帝君祭天大典,要在祭坛闭关九日,宫里没几个人。”

    她看向楼西月,“上次刺客落下的腰牌,我试了一试,确是东土暗人的腰牌。帝君好像病了,宫内都在炼丹药替他续命。”

    楼西月问,“今日祭天,帝君身后的人都知道是谁么?”

    纪九说,“那个黑色衣裳的女人叫紫莫,是东土的占卜师。再后面的是东土公主。”

    楼西月淡淡问道,“东土公主是帝君的女儿?”

    纪九答,“不是,好像是已故帝姬的女儿。帝君并未立后。”

    我问,“那要是帝君不小心归西了,公主岂不是要当女皇?武媚娘啊。”

    楼西月蹙眉沉思,吩咐纪九道,“你再去打听打听帝姬是怎么死的。我和小香先去骊山采雪梅,七日之后我们再在此处碰头。”

    骊山就在雁门郡郊,是座雪山,山顶常年冰雪覆盖。

    我背着包袱和楼西月往雁门郡走。

    我将在汶涞小摊贩手中买的面纱缠在脸上,问楼西月,“美目盼兮否?神魂颠倒否?走路不稳否?”

    楼西月扶额,“……”

    我在汶涞买了个戏本子,路途打发时间用。

    眼下楼西月和我在路边歇脚,他在袭袭夏风里吹着笛子。

    我枕着包袱,翻戏本子看。

    笛声忽然就停了,楼西月问我,“东土的字,你认得?”

    我津津有问道,“不认得。”

    他说,“那你看什么?”

    我说,“看图说话,我能联想出来。”

    在身上摸了摸,摸出来一块石头,我扔给楼西月,朝他笑道,“打赏你的,再来一曲。”

    夏虫鸣唧,树影稀疏。

    他执着笛子,长眸将我锁住,笛声澄净悠扬,在山间游荡。

    楼西月问,“小香,你哭了?”

    他凑近来,指腹在我眼角处划过。

    我低头说,“没有。”

    他默了半晌,似笑非笑道,“你看戏本子看哭了?”

    我将书举高了些,掩住脸,“说了没有。”

    楼西月坐在我身边,温言道,“你和我讲讲,这是怎么样的故事?”

    我举着书,置于我俩之间,“就是有个姑娘爱上了倜傥的公子,他俩耳鬓厮磨,十指相扣说此生不相负,额头抵着额头温香软语。之后,公子就仗剑天涯了。姑娘在长亭中等他,人来人往,日出日落,许多人在亭中驻足,然后再离开。十年后的一天,姑娘已经老了,她突然不想等了,走了。

    某年某月某日,那个公子和他的娘子路过长亭之时,脚步滞了一下。

    长亭旁开满了牡丹,他好像记得自己曾亲手在一个姑娘鬓间别上一朵牡丹,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楼西月拉下书,蹙着眉头淡淡地看着我。

    他用袖子在我脸上拭了拭,低声道,“傻姑娘,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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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三]狼毒杀(二)--未完

    晓行夜宿,我和楼西月到雁门郡地界。

    月残星疏,咧风卷起黄沙,夜寂寥,迷雾起。

    抬首,城郡的门楼赫然立于泠泠长夜中,让人不由回想昔日的厮杀。

    晋朗出征东伐,九战九胜,唯有雁门郡一战,离军惨败,将士尸积如山,血洗雁门。

    而今,此处荒芜颓败,不知是否游散着彼时的孤魂野鬼。

    我说,“楼西月,那城门上好像有人头。”

    楼西月抬头瞧了瞧,“嗯,吐着舌头。”

    我说,“你还真信啊。”

    隐约好似听到一阵呜咽抽泣声,在静夜中如游丝一般寸寸爬行,阴森之色渐噬人心。

    我停住脚步,“楼西月。”

    无人应答。

    我回头望了望,夜色很黑,耳边好似有羌笛声,楼西月掩在暗处,辨不得神情。

    我说,“楼西月,你出个声。”

    楼西月的声音凉如水,“你后面有人。”

    我说,“不是吧。”

    他没有作声。

    寒意一丝一丝爬上我的肩头,扼住喉间。

    我转身扑向楼西月,拽紧他的袖口,闭眼道,“我的娘嗳,鬼啊!”

    楼西月应了一声,“嗯。”

    我说,“你快点,给我往死里打。”

    楼西月轻咳了一声。

    我再扯,问道,“几只鬼?男的女的?有头没头?”

    “一只女鬼,脸上有布。”

    头顶传来隐隐笑声,我睁眼,楼西月眸含笑意地低头瞧着我。

    我原本以为方才我扯的格外卖力的是他的袖口,却不想我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要高,眼下正趴在他胸膛扒他的襟领。

    楼西月说,“你这是打算采阳补阴么?”

    我正色道,“要是女鬼,就将你牺牲了。要是男鬼,你勉为其难再牺牲一回。”

    他淡道,“不是鬼,有人在超度亡魂。”

    我掉过头去,远处迷雾中隐约有人影,还有零星的火光,凄艾的唱调伴着青烟团绕在夜色里。

    我在原地踱过来踱过去,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走。眼下有人在烧纸招鬼,我和楼西月要是撞上了欲求不满的厉鬼,就要堕入六道轮回,从畜生开始重新修炼。

    但我尘缘未了,阳寿未尽,大业未成,而且未婚。

    我和楼西月想,还是站在远处静静地围观他们阿弥陀佛比较厚道。

    事实上,东土人民很封建很迷信。

    先前在汶涞祭天,帝君携其家属把他的窝点从大殿雄纠纠气昂昂地端到了祭坛。这种事情若是出现在中原,直接代表着皇上被灭了,百姓可以洗洗睡了。

    一般蛮荒之地会更加地封建迷信,穷苦人民把希望寄托在牛鬼蛇神身上,而不是努力耕种发家致富,这都是没文化种下的恶果。

    所以,我们从子时等到丑时,雾渐渐散了,月色渐重,远处的人们还在进行严肃紧张的人鬼对话。

    道边摆了个祭桌,上有香炉内插三枝焚香,一些老妇人一面烧纸一面哭着控诉老天爷不长眼,天若有情天亦老,云云。

    楼西月说,“他们是在渡当年雁门郡战死的东土人。”

    我心情沉重状,“我军也死伤很严重,痛失一员大将,悲伤逆流成河啊。”

    我问他,“晋朗那么威武,百战百胜,怎么雁门郡的时候输得那样彻底?”

    他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有些激动地说,“其实在我小时候,晋朗这种铁血丹心的大将军是很多姑娘心中的英雄,思慕的对象。鲜衣怒马,纵横捭阖,豪情万丈,旷世英杰。”

    楼西月抬眸,“哦?”

    我说,“可是英雄就那么一个,喜欢他的人成千上万。很多姑娘就默默地放弃了。”

    我补充道,“其实蛮重要一点是,晋朗年纪比我大,可以做我爹了。”

    楼西月扶着下巴,漫不经心问,“你也喜欢大将军?”

    我说,“我听戏本子的时候,喜欢项羽那样力能扛鼎气压万夫的男人,我幻想以后的相公肯定是身高八尺有余,面相魁岸。但有一天我遇上了个人,他长得不是项羽那个类型,打那之后,项羽就被我遗忘了。”

    楼西月听完,半晌没说话。

    悲泣声似有似无,却将这长夜衬得更加静寂,天地之间,悄然沉眠。

    有云飘过,将月色掩了起来。

    手忽然被握住,听到楼西月淡道,“不等了,我们走吧。”

    我看不清楚路,只能由着他拉着往前走,我问他,“要是撞上鬼,拖我们下去见阎王怎么办?”

    楼西月说,“那你就松开手,自己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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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7:41:4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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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四]狼毒杀(三)

    我斜了他一眼,不说话。

    楼西月展颜一笑,“将头发梳梳好,我们上山去吧。”

    我正色道,“趁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的?你总用这种调调说话,作为你师傅,而且很良家妇女的我,觉得很没有面子。”

    楼西月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是你说要温度高一些。”

    我说,“是啊,但我没说要和你一块洗鸳鸯浴。”

    楼西月耸肩,“那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我想了一想,说,“有很多啊,比如在温泉旁支一口锅,烧热了水倒进来啊,还有,唔,在水里头多扑腾几下,身上就热了,或许还可以等到正午的时候太阳晒一晒,水就热了。还有啊……”

    我没说完,被楼西月打断,“你说的都挺好的,再不我们上山吧。”

    雪梅生在骊山峭壁上,盘根纵错,扎入石缝中极深。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隐有寒风刺骨,山内草木渐稀,只余嶙峋怪石,偶有零落几株峥嵘枯松。

    走至崖壁边,我回头对楼西月说,“你拉住我,我探出身子看看雪梅在哪?”

    他问,“为何要拉住你?”

    我说,“我怕一不小心,我就栽下去了。”

    他瞥了我一眼,“你离峭壁还有几十尺,怎么栽?”

    我瞧了瞧那崖缘,“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我长高了,躺平了能够得着。”

    楼西月默了片刻,过来捉住我的手,“我还是拉着你吧。”

    略略地扫了一圈,入目的皆是光秃秃的青石和石缝中刺出来的野草。

    我奇道,“这个雪梅怎么没有?”

    楼西月指着某一处,“你看那边。”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着壁中确是横生出一棵枝桠交错的树来,只是乍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很容易将它误以为是团天边的乌云给无视掉。

    我端详了半晌,“难道雪梅非梅?”

    我转念一想,“难道雪梅它是棵树?”

    这个想法的出现让我顿时不寒而栗,因为它要真是棵树,那我们就面临着两个问题:其一,怎么把这棵树从峭壁里拔/出来;其二,怎么把这棵树弄下山。

    第二个问题比较容易解决,可以直接将树扔下去,扔到哪是哪。

    那么第一个问题得以解决之时,就是自强不息的愚公死去活来之日。

    雪梅树迎风好似抖了一抖,黑色的枝条大幅度地动了一动。

    我望梅兴叹,“它是棵树也就算了,它还长在这么高的山上;它长这么高也就算了,这山还巍然屹立在东土境内;它巍然屹立也就算了,东土还和我中原誓不两立;它誓不两立也就算了,还要将我们的大将军杀死;它杀死大将军也就算了……”

    楼西月说,“你说得都挺好,再不我们先摘雪梅吧。”

    我看向他,“摘?”

    他点头,“那上头栖着只大雕,我看那雕许是以雪梅为食。不知何时才会走开。”

    我端着眼定神地瞧了一瞧,才将那只乌漆八黑的雕识出来。它挪了挪位子,翅膀下隐隐露出来一簇玉白如雪的果子。大雕回头用喙梳了梳自己的羽毛,接着低头啄了枚果子不紧不慢吃起来。

    我远目,“原来,这世上除了大风,还有吃素的雕。”

    楼西月俯身拾了块石子,“我试它一试。”

    我伸手拦住他,“你要做什么?不要打它,难得有和大风这样般配的雕,要是是只母的,可以捡回去给大风作媳妇。”

    他问,“大风在哪?”

    我说,“不知道。”

    楼西月说,“再不你看一看,这只……是大风么?”

    我说,“啊?”旋即向那边断壁走近了几步,无奈那树委实有点远,那雕又垂着脑袋,掩着面。

    其实,我长这么大,只见过大风这么一只活的雕。单从长相上我只能将他和小鸟区分开来,若是一群雕放在一块,要将大风挑出来,可能需得借助外力,譬如放只鸭子在前头,谁要是两眼放光那必是大风。

    我与楼西月惋惜道,“我辨不出来。”

    楼西月摊了摊手,“那先打下来再说。”他出手一扬,石子飞出正中大雕的腹肚,听得一声嘶啸,雕躯一震,展开翅膀“呼啦——”地朝我们直冲过来。

    楼西月拉着我往旁边一闪,他手中转着扇子似要对付这雕。

    我指着那雕爪子上挂着的字条道,“是大风,我让他送给师傅的信在那呢。”

    楼西月收了扇子,操着手看着我俩。

    大风已然落了地,怯生生地向我们一步步挪过来。

    我柔着声安抚了大风,再声情并茂地指导它去树上将雪梅采下来。

    楼西月闲闲地问了句,“夏景南来东土了?”

    我说,“那日在汶涞我果然没有看错,真的是师傅。”

    他扶着下巴,淡淡说,“哦,那我们早些回中原救三叔吧。”

    雪梅长得剔透冰晶。我忍不住尝了一枚,却不想味道极涩,且苦辣,

    楼西月将我写给师傅的信捋开来,大致扫了一扫,不经意道,“你会酿椒酒?”

    我说,“呸。”

    楼西月稍稍蹙了眉,“你还会泡兰茶?”

    我说,“呸。”

    他瞧着我,把信递过来,“你自己在信上写的,要给你师傅酿酒泡茶。”

    我摹然想起这封信写得谴词造句澎湃激昂相当地深情款款,赶忙收起来。

    楼西月微眯眼,“你,想死他了?”

    我说,“呸呸呸,雪梅真苦,嘴里涩得难受。”

    楼西月说,“……”

    七日过后,我和楼西月带着大风回到汶涞郡,与纪九会合。

    纪九见了楼西月,柳眉一皱,“七公子,你瘦了。”

    楼西月抿了口酒,谦和地笑了笑,“不打紧。”

    纪九招呼伙计上了叠酱肉搁在楼西月跟前。

    我看向纪九,“我也瘦了。”

    纪九对楼西月说,“可惜东土没有芙蓉糕。”

    楼西月用扇柄把酱肉拨到我跟前,对纪九笑道,“你这样一说,我想吃芙蓉糕了,失了胃口。”

    纪九说,“帝姬是帝君的妹妹,很早就死了。那个东土公主是帝姬的女儿。”

    楼西月敲着扇子,问道,“怎么死的?那公主的爹是谁?”

    纪九摇头,“不知道,好像……”她顿了顿,低声道,“好像和帝君有关系。”

    我啃了一口酱肉,拍桌子,“难怪马车上纹着女蜗伏羲,原来帝君和帝姬有染。”

    楼西月支着腮思索。

    片刻之后,他说,“我们去趟大殿吧。”

    我看他,“为什么要去?”

    他挑了挑眉头,“查一查是什么人要将三叔置于死地。”

    我埋头继续吃肉。

    楼西月问纪九,“东土公主叫什么?多大岁数?”

    纪九利落答,“怜姬,十八。”

    楼西月拍手,“我们去会会她。”

    我看了他一眼,“其实你是想将那公主捡回家的对吧。”

    我笑眯眯地望着纪九,“纪九,你家七公子当时是怎么将你捡回去的,你说给我听听?”

    纪九愣了一愣,“我是个乞儿,七公子看我可怜就捡回去了。”

    她想了想,再说,“公子对我很好,做皮影人逗我笑。”

    楼西月掩口轻咳了一声,“祭天要九日,明日之后他们才会回大殿,我们先宿在殿里吧。”

    我搓手,“住皇宫?”

    楼西月颔首,“嗯。”

    我雀跃非常,“那我要睡贵妃榻,我要吃御膳,我还要有个太监在旁边侍候着。”

    楼西月瞥了我一眼,“我和纪九去,你和这只鸟就寻个客栈住下吧,配配解药。”

    我不满,幽怨道,“凭什么?你去吃香的喝辣的睡帝王榻勾引小公主,我和大风两个人,离乡背井的,在这里吹冷风抹冷汗。”

    楼西月笑了笑,扇子敲了敲我的额头,“那捎上你吧。”

    他看着大风,沉默了一会,“大风的话,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大风不明所以,眼珠子转过来,孤独地将我望着。

    这天,我做了件有违良心的事。为了和楼西月奔向那雕梁画栋的大殿,我把大风留在了路边。我想,大风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肯定心如死灰,所以也没上前一步追我。

    我断不是有意抛弃它,只是因为此行险象丛生,我不忍他一只鸟儿涉险其中。

    东土帝君的大殿以青砖高砌,上置彩色琉璃瓦,檐扬八角,角上皆雕刻貔貅虎罴。

    我们翻了墙入到内苑,可见整个大殿布局呈对称状。

    苑中长垣回廊,石亭花园,一抹清泉,上有一座浮桥,装点得别致。

    我之所以看得这样清楚,是因为我和楼西月眼下正坐在殿顶上。

    殿中或有着黑色劲服的、手执长剑的男子扫荡来扫荡去,或有着宫装的女子婀娜来婀娜去。

    观望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东土宫内的衣着打扮与宫外大相径庭。

    女子的宫装包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露;不比宫外赤足露腰的模样。

    我说,“怎么现在,穷苦百姓穿得都很争奇斗艳,贵族皇戚穿得都很良家妇女。”

    楼西月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接着,纵身一跃,跳下去了。

    他再上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两套宫装。

    纪九没说话,利索地宽了外衣换上那宫装,再蒙了块面纱。

    我换好之后,尴尬地对楼西月说,“这套衣裳大了。”

    楼西月轻笑,“我没找到比你个头小的。慢点夜深了,也没人能看出来。”

    我挠头,“真的看不出来?可是这个面纱真的太大了,我根本戴不上。”

    楼西月沉默了好一会,“这不是面纱……这是裙子……”

    入夜,殿内响起钟声,点起宫灯。

    楼西月揽着我的腰落入苑内,他低声道,“我们去南殿瞧瞧,那里是帝君的药阁。”

    往南殿走,途经一方小花园。

    园中开满了淡紫色的西番莲,晕上一层浅香。

    宫灯昏暗,将花瓣上打下剪影。

    我看见灯影中有个女子,墨发长垂,着一袭黑色束腰镶紫云的纱裙,肤色很白,妖艳的侧脸在宫灯下明明灭灭,她微微俯首,抬起手,在指尖上舔了一口,指尖被刺破了,血染在她的红唇上,勾起一抹美丽的笑颜,好像一朵盛夜绽放的罂粟。

    她抬起眼眸,轻笑道,“安辰,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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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7:42:27 |只看該作者
正文 [二五]狼毒杀(四)

    我顿住脚步,定在原处。.

    楼西月在我耳边低声问,“怎么了?”

    我说,“我想进去瞧一瞧,你陪不陪?”

    楼西月朝花园里探过去,揽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陪。”

    宫灯之后的暗处站着一个人,辨不清面容,只能依稀见着他的身影。

    “紫莫大人。”

    声音平静无澜,没有一丝起伏。

    晚风吹过,宫灯摇曳,照在师傅的素白布衣上,他安静地望着那女子,离我很远。

    紫莫俯身摘了一枝西番莲,搁在鼻尖闻了闻,“这个时候,扬州的云兰开了吧。”

    她轻轻扯下一片花瓣,看向师傅,笑颜绽放在黑夜里,“我记得你喜爱喝兰茶,我在殿里种了几株。”

    师傅淡道,“不必了。”

    紫莫指尖施力,手指染上西番莲紫色的汁液,她轻轻摩挲着唇瓣,唇上染了浅紫,妖娆之色聚拢,“安辰,近日来我观天象,给自己算了一卦,我好像命不久矣了。”

    她停下来,望着师傅,湛蓝色的眼眸盈盈,“我想起和你在骊山银盏池里……”

    月色将清辉洒在师傅衣袍上,他平静道,“紫莫大人,在下依约医治帝君之疾。烦请带路,夏某想去殿中药阁看一看。”

    紫莫微微愣神,她唇边勾起浅笑,“好。”

    她裙边一挑,朝门外迈步过来。

    紫莫扔了手中的西番莲,稍稍低头,止步,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后的师傅轻柔道,“你是因为药阁答应赴约?还是因为我说我活不长了,所以你才来……”

    师傅清雅的面容融在夜色里,他眉梢微滞,“紫莫大人,带路吧。”

    楼西月拉着我匿于廊柱之后,“小香,你要跟着他们去药阁么?”

    他用手挑起我的下巴,迫着我与他对视。

    楼西月皱起眉头,“要哭了?”

    我低头,“不去了。”

    楼西月凑近来抵着我的额头,“我带你去殿里转转,找张贵妃榻滚一滚?”

    我别开脸,“不用,我想一个人呆着。”

    楼西月偏头看我,沉默了一会,他不在意道,“大殿里都是暗人,你想一个人呆在哪?”

    我靠着廊柱蜷膝坐下来,无力道,“就在这里。”

    楼西月轻叹了口气,一把捞起我,抱着我跃上屋檐,再下到南殿的一间屋前。

    趁着夜色掩人,我俩推门而入,屋中布置得别具一格。矮榻上顶四角紫红纱帐,下铺绣着大丽花的滚金边羊毛毡子。所置的杯盏尊爵皆是镶嵌了小块的细碎宝石,在宫灯灯影中流光溢彩。

    楼西月笑道,“贵妃榻没有,公主榻给你睡吧。”

    我说,“方才的那个姑娘,是个美人。”

    楼西月扬了扬眉头,颔首,“嗯,大美人。”

    我绞着衣裳,“哦……”

    楼西月坐在一旁支着腮看我,时不时地拿起高案上的铜觚左敲敲右瞧瞧。

    我唤了一声,“楼西月。”

    楼西月噙笑着看我,“嗯。”

    我说,“那个紫莫,就是祭天当日见到的占卜师。在帝君后面的。”

    他说,“我知道。”

    我说,“占卜师就是算命的么?算得准是不准?”

    楼西月应道,“应当是准的。”

    我小声道,“她方才说她要死了……”

    屋内燃着薰香,浮浮浅浅氲氤在周围。

    楼西月起身走到我身边,慢悠悠道,“你这个姑娘好狠的心呐,眼见着心上人被人抢了,就咒人活不长。”

    我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楼西月靠近来,耸了耸肩道,“今天晚上我陪你睡吧。”

    接着他开始宽衣解带。

    我说,“我不要。”

    他摊手,“放你一个人在这屋里,委实让人担心。恰好药阁有人,我也没地方去了。”

    我没搭理他,闭上眼,趴在高案上,脑中一遍遍浮现紫莫的神情,她笑得暧昧,好像对旧情人耳语一般,软言软语地说,“这个时候,扬州的云兰开了吧。”

    我想起三年前在扬州,晚霞如烟,柳叶纷飞,安辰眸中流光星灿,他笑着问我,“你是谁家的丫头?”

    我还想起在药王谷的夜里,夏虫鸣唧,月色流淌,师傅抿了口椒酒,对我说,“我不记得有这么个姑娘。”

    忽然腰上一紧,楼西月揽住我,他伸手扶住我的后脑,按在他的胸膛前,指腹在我眼角拭了拭,轻声道,“公主榻这么大,一个人睡太可惜了。”

    我用力推,推不开,伸手去锤他。楼西月捉住我的手放在他腰上,顺势倒在榻中,懒懒道,“动静太大,要把暗人招来了。”

    我气恼,“你放开。”

    他瞌上眼,闲闲道,“不放。”

    我怒道,“你不放我就喊人了。”

    他施力将我抱得更紧了些,淡道,“今晚上借给你暖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索性哭起来,“你欺负我。”

    楼西月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欺负就欺负吧。都累了,哭完了早点睡。”

    我哭了些时候,挡不住乏意,便眯了眼昏沉过去。

    隐约觉得身边好像有动静,好像听到纪九和楼西月说话的声音。想撑起眼皮看一看,却乏力的厉害,一觉睡到天明。

    楼西月唤醒我的时候,天还未大亮,大约是卯时,殿内敲着晨钟,窗外依稀能见着浅浅的月牙。

    他伸手在我脸上捏了捏,有些嫌弃状,“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我睨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恣意轻薄我,我怎么会这样?”

    楼西月无所谓地抱着胳膊,轻佻道,“你接下来要说:我毁了你的清誉,所以你要委身于我?”

    我说,“委身你个毛线。”

    他笑道,“今日正午祭天结束,晚些时候帝君就回来了。”

    我好奇道,“我们这么容易就能混进来,那刺杀帝君,感觉很简单很简单。何必要大动干戈地打仗?”

    楼西月面无表情道,“那你去很简单很简单地把帝君杀了吧。”

    “你和纪九查出来你三叔和谁人结了怨么?”

    楼西月敲了敲扇柄,若有所思道,“还不太清楚。”

    他看着我,淡道,“你师傅是来给帝君治病的。”

    我垂头应道,“嗯。”

    楼西月掉过头来,状似无意地问了我一句,“公子辰,你知道么?”

    我看向他,“谁?你说的……是安辰?”

    他看着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拉住楼西月,“安辰是谁?”

    他微眯起眼,定定地将我望着,思索了片刻,笑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过中原有位公子辰,善用药,晓兵法,通布阵。”

    我问他,“然后呢?”

    他摇了摇扇子,“我们先出去吧,要不然晚些时候就不好脱身了。”

    楼西月在屋内转了一圈,停在一只锦盒前,锦盒半开半闭,他托在掌心中细细打量。

    我听到屋外有人道,“紫莫大人,祭天回礼就要开始,帝君在祭坛没有见着您,已经生气了。”

    我走到窗棱旁,看到紫莫手中执着一柄木骨刀,摩挲着下巴仰望天上,片刻之后,她问道,“夏公子在何处?”

    旁边有人答道,“公子在药阁里。”

    紫莫支着腮,唇角浅笑道,“你去和帝君说,天有紫云团罩、五星聚舍,贵人来访,我要和夏公子共乘一辆辕车,昭示我国子民。”

    不知何时,楼西月站在我身后,他轻声道,“我想了想,救三叔要紧,我们今日回中原吧。”

    我说,“我想把我师傅带回去。”

    楼西月身形一顿,淡淡道,“怎么带?”

    “我想先去药阁见见他。”

    他看着我,凉着声音道,“好,我带你去见他。”

    出了屋门,一队宫女手托祭盘经过,她们低声窃语道,“紫莫大人在祭天回礼上和夏公子共乘一车,这是想逼帝君赐婚吧。”

    “可是紫莫大人应当净身,是不能够成亲的。”

    “这次天象大吉,天神意旨,说不定帝君开先例了呢。”

    我心中一紧,“师傅定是不知道紫莫的把戏,这个女人不太好,我去同师傅说一说,然后我们一块回离国。”

    楼西月应了一声,“嗯。”

    我说,“怎么不见纪九?”

    他说,“纪九去打探消息了。”

    我正色与他道,“你好不容易将人家捡回来,就这样随随便便让她一个女孩子家涉险,怎么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楼西月看我。

    我再说,“纪九长得如花似玉,又正值青春年少,你把她拴在身边比较好。”

    楼西月问,“齐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摸了摸下巴,“其实我是想让纪九帮忙把大风找回来,师傅要是知道我把大风扔了,肯定要不高兴了。”

    他的眼眸黯了黯,“好,等见了你师傅,再去找大风,一样不落下。你要的,我全给你。”

    我莫明地凭添内疚,“那我们去药阁吧。”

    药阁是大殿中西南角的一处阁宇,东土奇珍异草颇多,阁中收纳东土各地的珍稀药草和医书。有闻帝君有意炼长生不老的丹药,故而每年都自四方搜刮珍药聚于炉中。

    药阁是一方四角青瓦的小楼,我和楼西月刚到门口,便见着紫莫领着一行人先我们之前入内。阁外防备森严,密密集集立了三排后带长剑的黑衣男子。

    楼西月为难道,“这里戒备很重,不好进去。”

    我说,“那好,我们就在外头等着,师傅一出来我们就抢了他赶紧跑。”

    我与楼西月在外头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太阳渐升,殿中响起巳时的钟响。

    一组乐师提着枹鼓、排箫、羌笛和箎瑟在我们跟前走过,宫人抬着祭香往殿门外去。

    我在想,如果师傅被紫莫骗出来了,那我和楼西月就把她打晕了将师傅带走;如果师傅没被紫莫骗出来,那我和楼西月还是把她打晕了,以她作人质换出师傅带走。

    可是我既没猜中开头,也没猜中结尾。因为太阳升至正午,大殿上方燃起袅袅青烟,钟鼓合鸣之时,师傅和紫莫依旧没有从药阁里出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三年前我在青楼门口等安辰一样,有去无回。

    约莫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药阁门前的宫人忽然有些失神,都聚在阁前。我看到师傅一袭白衣迈步出来,他手中抱着紫莫,黑色的纱裙上绣着紫瓣金边的西番莲,她双眸紧闭,嘴角溢血,额间那枚紫色的三瓣火将她的肌肤衬得剔透如雪。

    师傅将紫莫交到宫人手中,伸手探了探紫莫的颈间,眉梢间微蹙。

    我想,原来不用我们出手,紫莫已经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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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六]狼毒杀(五)

    初入药王谷的时候,我总是给我师傅讲安辰的故事,一遍一遍,谷里的凤凰花开了又谢,天边的云朵在三年的光阴里变幻成各种模样。

    大抵上,所有故事都能用几句话讲完,基本上出名的剧情都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亡,这中间生死相望,阴阳相隔,揪心揪肺,最后君重生我归西。

    可是我和安辰的故事在走向“君生我好不容易也生”的圆满结局中坑了,于是我给师傅讲了几句便也讲不下去了。

    现在想想,我已经好久没有再在师傅面前提起这个故事。

    不知不觉,扬州的翩舟渐行渐远,垂杨唏嘘,岁月唏嘘。

    眼下,我和楼西月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上,一面在心中回忆我花样年华里的情愫,一面俯视下面忙忙碌碌的人们斩妖除魔。

    殿中混乱非常,三两法师戴着面具,身披熊皮袄,手执青铜法器,嘴中念念有辞地在苑内游走驱鬼。

    紫莫对东土的重要性堪比我中原的皇后娘娘,她这样一晕倒,帝君很配合地在祭坛里不回来了。东土的祭天回礼要求很多,要有大吉天象、有帝君君临天下、有占卜师祭神祈天,一个不能少。眼下紫莫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将帝君孤伶伶地扔在祭坛里,撒手晕了,讹传说是妖魔吞日,盛请了巫术无边的法师前来做法。

    事情发生的时候,师傅离我并不远,一群宫人簇拥着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正挽了袖子要将他抢回来,紫莫微微一动,她睁眼朝师傅望了一望,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见着她黑色的广袖下,纤长的手指捉住师傅的手,好像很用力,十指交缠。

    我想了一想,放下袖子,问楼西月道,“那里人那样多,其实我们过去了,师傅也抢不到的,对吧?”

    楼西月瞧了瞧我,“嗯,你可以这样想。”

    我说,“那算了,等人少点再动手吧,免得伤及无辜。”

    黄昏之际,法师们在哭哭唱唱之后,终于开始最后一道工序,献上了金玉珠帛、粢盛米浆和一只羊羔作祭品。再哭哭唱唱了一遍,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大概明天再来。

    我看着那只羊羔,“温饱思淫/欲,后面一个解决不了,先解决温饱问题吧。下去拿点东西吃?”

    楼西月说,“这是用来祭祀的。”

    我说,“牙祭也是祭啊。”

    我俩跳下去,我在祭台前摸了壶酒和一叠糕点。楼西月操手站在远处望着屋檐,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我赶忙收了手转身要走,迎面撞上一行宫女,有人将一只金樽和一盏油灯塞到我手里,东土口音的语调道,“送去紫莫大人的屋里。”

    我顺势接过来,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回头瞥见楼西月的衣角在廊柱后,便放心地跟着她们向前走。

    我想,东土殿中宫女以纱遮面,是多么地有利于刺客进行潜伏工作。

    紫莫的屋子在花园角的一方独殿中,进去的时候,雪白的云兰渲开一片卓华胜桃夭。推开屋门,紫莫斜躺在榻上,榻顶紫色纱帐卷起,她的长发如泼墨,瞌着双眸,肤色苍白。

    师傅,坐在一旁替她把脉。

    他凝神听脉,没有抬眸,只淡淡地说,“把东西搁在案上吧。”

    领头的宫女问道,“夏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师傅起身,从药匣中拿起把竹柄小刀在紫莫腕上割开一个口子,以金樽盛血。

    他说,“你们留下个人替她包扎一下。”

    我不由地迈了一步,拿了旁边的纱布走到紫莫身边,替她包扎。我想留在这里,哪怕是将师傅望一望也好,不知道迟了些时候,是不是连看着他的机会也没有了。

    紫莫唇边漾开一抹妖娆的笑,她没有睁开眼,声音空灵,“你心疼我,对不对?”

    师傅指尖蘸了她的血,搁在唇边试了试,徐徐道,“你服了青酉汁?”

    紫莫无力地动了动手腕,吩咐我道,“你先出去吧。”

    我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听到紫莫轻轻叹了口气,“安辰,我想,我真的忘不了你。”

    脚步一滞,我在想,师傅会怎样答她?

    等了许久,屋中依然无人作答。

    有人扶着我的肩头将我转过来,师傅眉尖轻蹙,“小香,你怎么在这里?”

    我万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师傅相认,干干道,“师傅,好巧啊,我来东土采药。身上盘缠用完了,于是来宫里挣点钱。”

    师傅平静地望着我,抿了抿唇,他温言道,“你来宫里挣钱?”

    我说,“嗯……”

    师傅轻笑了笑,“你一个人?”

    我说,“不是,我带着我弟子、我弟子带着他丫环、还有大风,一块来挣钱。”

    “你是谁?”紫莫抬眼,瞧了瞧我。

    我想了想,“我是我师傅唯一的女弟子。”

    这句话的重点在“唯一”和“女”上头,她要是能把女弟子听成女人就更好了。

    紫莫垂眸,“你是他唯一的弟子,那我是什么呢?”

    她微微侧头,眉心中的三瓣火拧紧,“安辰,我的占卜术是你教的呢。”

    一绺青丝滑下,落在她白晳的颈间。

    师傅取出银针锦袋,执了三根五寸银针在油灯上过了过,扎入紫莫的腕中。

    有人敲门,在屋外道,“紫莫大人,帝君担心您的安危,派人来问夏公子话。”

    师傅起身,对我道,“小香,半个时辰之后将银针取出来。”他拂了拂衣袍,迈步出去。

    紫莫出声唤住他,“安辰,若是帝君问起来,不要说我服了青酉。”

    天渐渐寂下来,紫莫屋内燃着一种熏香,袅袅的紫色香烟升起,笼罩在屋中,晕开一层神秘的光辉,让人想起掩在薄纱后诱人的少女。

    晚风撩过纱帐,吹灭了烛灯。

    我起身想将灯点燃,听到紫莫轻声道,“别点,我喜欢黑夜。”

    我装作不经意道,“你原来认识我师傅?”

    她说,“何止认识。”

    花香随风钻入屋内,渐浓,捎了几片云兰。

    紫莫说:我认识安辰的时候,十六岁。

    暮雪落满千山,西风猎猎,薛国败得很彻底,战场上放眼过去,大地被染成一片血色。

    每个人身上沾染血腥,有个公子,长眉斜飞入鬓,身披黑色的大氅,他俯下身看着紫莫,眼眸漆黑如夜,“你受伤了。”

    这便是紫莫十六岁初见安辰的时候。

    那时候她腿上正中一箭,却依旧能咬着牙冷着声音对安辰说,“你救救我,我会报答你。”

    因为她是暗人,自小刀光剑影,箭入腿骨眉头都不用皱一下。

    安辰将她带回营,她的腿伤一养便是几个月。

    营中的将士见着安辰都道一声,“公子。”

    紫莫成了营中丫鬟,安辰坐观星象的时候,她坐在一旁看他执着石子在地上摆出星宿的位置,安辰说,“紫莫,我教你怎么看朱雀七宿。”

    紫莫说,“公子,朱雀是什么?”

    安辰笑了笑,抬手指着繁星璀璨的夜空,“朱雀是我中原的赤羽神鸟,你看,那里是张宿六星,朱雀的嗉子。”

    紫莫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天幕,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说,“以后你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安辰。”

    大雪下了整整一个冬天,安辰教她占星、教她用叶子上的雪水泡茶,皓月和山峦凝成一幅画,营地鹅毛大雪好像蒹葭铺天盖地。

    紫莫去野外射了一只雪狐,将皮剥下来,半夜点着灯缝成一顶裘帽。她用刀用剑是一把好手,做起女红来却笨钝得很,十个指头都刺破了,才勉强缝好。

    他搁在手中细细摩挲雪狐毛,抿了抿唇,笑着对她说,“这顶皮帽手艺挺好,样式挺新鲜。”

    紫莫这才发现:皮帽上头留了一个大口忘了封起来。

    雪停了之后,便是春季。薛国偃旗息鼓了一个冬天,终于蓄足了力气再打了起来。

    安辰将紫莫留在后营里,随军出征了。

    这次打得相当艰难,苦苦搏了数月,终于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紫莫不在了。

    他俩再相遇的时候,是在扬州的一间歌舞坊。

    紫莫蒙着面纱,跳着曼妙的舞蹈,她攀上安辰的肩头,暧昧地唤他,“安辰。”

    紫莫说:安辰,我其实是东土的暗人,被捉了回去,他们逼着我吃了狼毒草,我一直在找你,终于让我在扬州碰上你。

    安辰静静地望着她,片刻之后,他说:回来就好,我会医好你。

    紫莫说:原来中原的江南这样好看,我想长住在这里。

    安辰笑着望向她:可以隐姓埋名,我叫夏景南,你叫夏紫莫,我们置一座宅子,种些云兰,我做大夫,你收酬金。

    紫莫问他:为什么要姓夏?

    安辰说:因为眼下是夏天。

    这个时候的扬州,天际浮着七色云霞,照在江南人家的青瓦上,泛着淡淡的枯黄。

    岸边的杨柳,抽了新芽。

    云兰,大片大片地绽放,好像她初识安辰那时候的雪天,在月下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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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7:56:03 |只看該作者
正文 [二七]狼毒杀(六)

    暗夜无边,没有月光。.

    紫莫静静地讲着。

    江南的朱亭折扇,细雨小楼,晚晴江船,像水墨画一般缓缓铺开。

    这样美好的光景,我也见过,就是因为我也见过,所以在脑中那样清晰,清晰到我想模糊也模糊不开。

    紫莫说:安辰喜欢抿唇笑,喜欢喝云兰泡的茶,写字的时候用镇石压住渲纸。

    我想,这些我也知道。

    我还知道,用清晨收集的露水,采了云兰花蕊向外数第二层花瓣,搁在茶壶中用温火煮一柱香的时间,恰到好处。

    紫莫说:为了解毒,我们去了很多地方,试了很多药。

    安辰翻了很多医典,布了许多次针依旧不见效果。

    毒发之时,紫莫头昏得厉害,宛若有千万支针深刺入脑中。

    她躺在院中的软榻上,看着窗外树叶渐渐枯卷,再随风飘飘扬落下来。

    紫莫说:安辰,我是不是会死?

    安辰说:不会,我不会让你死。

    他带她品中原的酒,换上中原姑娘的绸裙。

    像寻常百姓人家一般,平平静静地住在一间屋子里。

    晚上安辰看医籍,紫莫在灯下替他研墨。

    不知道为何,她同我道这段往事的时候,我觉得很熟悉。

    我能想到紫莫捻着灯芯将油灯点燃,安辰低头执笔的模样。

    他在看完一章之后,会微微偏头,朝她笑一笑。

    油灯磨出浓浓的墨香,静夜里逗留在人影摇曳的屋中。

    或许,他还会执起茶碗抿一口。等到深夜,我便点了炉灶再煮一壶茶,师傅会说:“小香煮的茶很香,拿去给三公喝一些。”

    秋天要来的时候,安辰带着紫莫离开江南,去了崖洲,去了东海。

    我抬起眼问紫莫,“所以,在那个秋天之前,你们一直在扬州,是吗?”

    紫莫说,“是,一直到扬州矮堤上的柳条黄了。”

    我想了许久,鼓足了气力低声问她,“安辰那时候有没有和你提过,他……他有扬州有一个朋友,也曾……和他一块在堤边赏柳听琴。”

    紫莫说,“嗯?”

    我闭上眼,“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她顿了顿,说:东海很美。

    夕阳西下,戴着荆钗布裙的紫莫,在岸边等安辰出海回来。

    渔村的妇人指着她窃窃低语,说她生着湛蓝的眼眸,雪白的肌肤,是东土的妖女。

    紫莫神情淡漠,从腰间抽出匕首,微眯双眸,冷冷地扫过妇人的脖颈,一刀见血。

    日暮染红海面,血滴在岸边的砂石上。

    紫莫冷笑地瞧着剩下的妇人,她们惊惶无措,恐惧地望着她。

    她扬起衣袖,手被人捉住。安辰的声音响在她耳旁,“紫莫。”

    紫莫回头,染血暮色将安辰周身晕了一圈金色,他的神情安静柔和。

    他说:“别动手,我带你走。”

    紫莫收了手,问安辰:“我是东土人,怎么办?以后别人都要对我指指点点。”

    安辰抚着她的长发说:“我觉得挺好。”

    安辰自腰间取下一块浅紫玉佩:“紫莫,紫玉比匕首更适合你。”

    他们去了骊山,在起伏的山峦中相依。

    安辰摘下雪梅,配好药替她解毒。

    骊山顶上有一处银盏池,池内泉水温热,池外冰雪连天,枯藤掩埋,烟花浩渺雾茫茫。

    安辰在池内替她运功驱毒。

    腾腾的暖气缭绕在二人身旁,紫莫嘴角渗出毒血,顺着雪白的面颊染至下颚。

    她皱着眉头,说:“安辰,我疼。”

    紫莫讲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她说:“这是我第一次对人喊疼。”

    往日里,刀入骨内、噬心噬肺,她从没同别人说过疼。

    安辰在她身后轻笑,“紫莫,以后疼就喊出来,想哭就哭出来。”

    紫莫看着起伏连绵的雪山,轻声道:“我真的疼。”

    她酿东土的木熹酒给他喝,他千杯不醉。

    紫莫对安辰说:“我不识中原的字,你教我认字可好?”

    安辰望着她,片刻之后,他在纸上写了“安辰”二字,他说:“我的名字你要记住。”

    她一笔一划地学,学得很用功。

    紫莫问安辰:“你没有家人吗?”

    他笑了笑,低头在白纸上写上“紫莫”二字:“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他们在东土逗留了数日。

    一日夜里,十余个黑衣暗人从天而降。紫莫那时候尚有余毒未曾逼出,安辰顾及她,重重地接了一枚暗器,正中胸口。

    来人看着紫莫,用东土话对她说:“你将他杀了,跟我们回去。”

    紫莫抽出匕首,撑着身子,将刀抵在自己脖颈上:“你们谁敢动他,就让帝君将我的尸体收回去。”

    暗人面面相觑,冷冷地道了声:“帝君会找你算帐。”接着,消失不见。

    紫莫自怀中摸出一管膏药,涂在安辰的伤口上,她说:“他们在暗器上喂了毒,这是解药。”

    安辰倚在桌边淡淡地看着她,很久以后,他开口道:“紫莫,你有家人吗?”

    紫莫一愣,旋即摇了摇头:“没有。”

    安辰自己简单包扎了一番,他挑了眉尖,说:“不要骗我,将你过去的事告诉我,可好?”

    他说话语气很轻,像是情人间在商量。

    紫莫垂下头,简单道:“真的没有,我是孤儿。小时候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

    安辰望着她,缓缓靠近,贴在她唇上,低声道:“那好,从今往后我做你的家人。”

    秋风瑟瑟,安辰宛若雾气袅袅的银盏池一般温暖。

    尔后,两国再战。

    接到传信的时候,安辰在替人诊脉看病,紫莫坐在竹帘后替他缝补衣裳。

    安辰将信搁在一旁桌上,笑着看向紫莫,“你手艺越来越好了,那时候缝顶皮帽要缝十几天。”

    紫莫惊讶,“你那时候知道我在偷偷给你做裘帽?”

    安辰侧着头,喝了口茶,“知道。我看你做得那样吃力,都想去替你缝了。”他看着紫莫的眼眸,“紫莫,你的事我都知道,瞒不了我。”

    紫莫碧眸微眯,认真道,“我没有瞒过你。”

    安辰手撑着额头,浅笑如曦,“紫莫,战场上要随我一起去吗?”

    紫莫说,“你去哪,我去哪。”

    安辰用纸将药粉包起来,他说,“紫莫,这次过后我们去金陵,金陵花锦如烟。然后在那里隐居。”

    他静默了许久,“我欠将军一个人情,所以这次还给他。”

    紫莫问,“什么人情?之后你再不踏足战场吗?”

    安辰笑道,“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紫莫将缝好的衣袍置于凳上,她在上头细细绣了“紫莫”二字,“可是我觉得你更适合带兵布阵。”她稍稍低下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我眼里的英雄。”

    红霞悄悄染上她白净的面容,添了小娘子的赧涩。

    安辰平静地望着紫莫,“你更想留在营中?”

    紫莫贴近他,耳语道,“不是,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安辰说:“紫莫,这次我不能答应你。”

    这时候已经是九月,深秋。

    红色的霜叶纷纷扬扬铺了一地,芳草萋萋,采繁祁祁。

    他们启程往余埠走,

    到余埠之时,已是狼烟四起,黄沙卷起营旗。

    又是一年冬。

    紫莫看着身边的翩翩公子,他负手立在军帐中,与将军彻夜挑灯。

    他执着石子在地上摆出偃月阵。

    夜里星辉落在他眸中,他坐在篝火旁,和军中将士喝酒吃肉。

    有人喝醉酒,跌跌撞撞一把将紫莫搂在怀中,浑浊的酒气吐在她的脖颈上。

    这人昏昏沉沉地摸上她的脸颊,“小美人,大爷好好疼你。”

    紫莫眸色一沉,抚上腰间的匕首,一刀没入他的胸膛,快得不眨眼,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

    男人闷吭一声,瞪大眼睛看着她,“妖女……”

    她蹙着眉尖,看着眼前人应声倒地,营中一片混乱。

    她被捆起来送到将军眼前。

    将军身旁站着安辰,安辰抿了抿唇,朝她春风浅笑。安辰说过:紫莫,我不会让你死。

    将军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又是她。”

    安辰淡淡地开了口,“将军。”

    将军拂袖将案上的砚台扫落,“砰——”砸在地上,沉重地闷钝。

    将军临走前对安辰说,“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安辰走到紫莫眼前,松开她身上的绳索。她手中依旧死死攥着那柄匕首。

    安辰握着她的手,将匕首抽出来,温言对她说,“紫莫,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依靠我。”

    紫莫孑然地看着他,“安辰,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安辰抚着她的发丝,“没有。你知道天河吗?”

    紫莫摇头。

    安辰拉着她的手走出营帐,抬手指着浩渺的天际,“那里是天河。中原有许多传说,关于天河,关于月亮。”

    紫莫看着他,“你说一个我听听?”

    安辰撩了袍角,与她一并坐下,篝火“吡吡啪啪”作响,他握着她的手暖了暖,“我一个一个讲给你听,一天一个。”

    紫莫讲到这里的时候,轻笑了笑,她睁开眼睛,蓝色的眸中泛着涟漪。

    屋中寂静,纱帐起伏,在黑色的笼罩中,依稀能见着她的肌肤苍白无力。

    她说,“可是,我只听他讲了一个故事。”

    正文 [二八]狼毒杀(七)

    紫莫的声音渐渐黯了下去,我起身走到她身旁,将银针取出。

    她瞌上眼,眼睫轻颤,“他大抵是这世上最会讲故事的人了。要是能听一辈子就好。”

    我趴在案上,问她,“是么?我没听师傅讲过……”

    紫莫说,“听故事的人,有时候愚钝得很,不知道自己可能就在故事里。”

    屋外有人敲门,门轻轻开了。

    我听到师傅的声音淡若月痕,“小香,怎么不点灯?”

    我向屋门口走了几步,不想被什么绊住,往前踉跄了几步,师傅伸手扶住我。

    我抬起头,隐约看得清他的面容。

    师傅说,“我们出去吧。”

    我回头望了望紫莫,她好像睡着了,没了动静。

    出了屋门,我绞着衣裳,“师傅。”

    师傅停住脚步,低头看我,院里的兰花绚烂如兆雪,“嗯?”

    我眼一闭,心一横,“这个紫莫是外国人,东土的占卜师要净身,不能成亲。”

    师傅淡淡地瞧着我,抿唇温言道,“你好像对东土的习俗很熟悉。”

    我说,“是。我在宫里挣了这么久的钱,这里头的门道摸得一清二楚。我听说,占卜师虽然法力无边,但要修炼许久才能成精,所以并不吉利。而且占卜师每天要观星象,很容易被雷劈着。”

    师傅没有答话,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小声道,“刚刚说的这些……都是楼西月告诉我的。”

    师傅似染了笑意,他说,“你来这里采什么药?”

    我说,“都采好了,楼西月他三叔中了狼毒,我来东土摘雪梅。”

    师傅眉宇微滞,他说,“狼毒无解。”

    我奇道,“怎么会?你的手札上写着雪梅和血石草,布针能解狼毒。”

    我心中一紧,“而且……你好像……曾经……大概……可能……替别人解过这个毒。”

    师傅说,“手札上记错了,狼毒无解。小香,你确定他中的是狼毒?”

    我一愣,“和你手札上记的症状差不多。身上未有毒血。”

    师傅平静道,“有种毒叫乌针,和狼毒的症状很像。若是中了乌针毒,脑中宛若有针刺,施以雪梅和血石草能够解毒。若是中了狼毒,毒侵脑,神志或有紊乱,至今我不知道如何解。”

    我说,“师傅,你知道安辰吗?”

    师傅看向我,眸中沉寂,“知道。”

    夜色铺天盖地,大片大片地染黑了我眼前的光景。

    这样浓的夜色,化也化不开。

    我低着头,良久,“原来你骗我。”

    师傅说,“小香,许多事我记不起来了。”

    我问他,“你记得紫莫吗?”

    他稍有迟疑,“记得一些。”

    我问,“为什么许多事你记不起来?”

    师傅说,“我中了狼毒。”

    我一惊,“怎么会?”

    师傅淡道,“时辰不早了,早点去歇息。”

    师傅要朝旁边迈步之时,我叫住他,“师傅。”

    他没有回头,“小香,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我走到他跟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眸,我向他咧了咧嘴说,“我之前没和你说过吧。当时安辰问我叫什么,我和他说,我叫齐香,唔,香草美人的香。”

    我一直很后悔,当时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香蕉不够风雅,所以安辰印象不深。

    眼下终于有个机会重来一次,我要改变我的定位,深化我的形象。

    师傅沉默片刻,他轻笑,“嗯。我知道。”

    我望着大殿檐角上挂着的宫灯,依稀放着昏黄的光晕,我说,“这个名字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我小时候喜欢去庙里或者观音台上蹭吃蹭喝,于是莫明地对烧香产生了亲切感。所以叫齐香。”

    我顿了顿,补充道,“这个名字蛮好记。不小心忘了,可以触景生情,比如香油、香肠、香艳什么的,都可以想想我。”

    师傅说,“小香,我记住了。”

    我说,“哦,那就好。”

    我想了想,复又问他,“师傅,你记得原来有个姑娘给你缝过衣裳,还在衣裳上绣着她自己的名字吗?”

    师傅思索了片刻,“不记得。”

    我感谢上苍:狼毒真的是好物啊好物。

    师傅迈步离开之后,我蹲在云兰旁边,顺着花瓣的纹理细细摸了一摸。突然有个人影跳下来,落在我跟前,楼西月似笑非笑地俯首看我,“我在上头观摩你很久了。见着心上人,饭也不要吃了?”

    我点了点头,“不吃了。”

    楼西月问,“你在做什么?”

    我说,“你不是看见了么?我在蹲墙角。”

    他有些好笑地凑近来,“然后呢?”

    我说,“画圈圈。”

    他撩起袍脚蹲到我旁边,笑道,“姑娘你这是要诅咒谁?”

    我偏过头去,“我不告诉你,要不然你又要说我心狠手辣。”

    楼西月正色道,“不会,你是我师傅。”

    我说,“我诅咒天打雷劈……”

    楼西月扶额轻咳了一声。

    我瞥了他一眼,“你咳什么咳,我诅咒明天打雷闪电,把这片云兰都给烧了。”

    楼西月支腮道,“小香,你好像心情不好。”

    我扯下朵花,数着花瓣,“没有没有,我心情极好。”

    楼西月说,“那你笑一个我看看。”

    我扭过头去,朝他咧了咧嘴。

    楼西月偏头,“你这是在笑么?”

    接着,他伸手在我眼角处拂了拂。

    我骤然意识到我戴着面纱,只将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很难判断出表情是哭是笑。

    于是我哀伤地瞧了瞧他,一本正经道,“笑中带泪就是这样的。”

    他定定地瞧着我,寂静了半晌之后,楼西月说,“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姑娘。”

    我说,“但凡是个姑娘,你都认识。”

    他扬了眉骨,隔着面纱捏住我的下巴,“姑娘你心情不好,本公子做皮影人逗逗你。”

    我叹了口气,起身拂了拂衣裳,“不好,我对皮影人这种没兴趣。”

    楼西月扶着下巴,笑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扎小人?”

    我说,“我心如挠墙,你让我挠挠?”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我不让你挠挠。”

    我幽怨地瞧了他一眼,“我心如死灰。”

    他上前扣着腰,陡然将我打横抱起来,飞上屋顶,再凭空踏了几步,就落到大殿外头。

    我哼哼道,“原来我这样轻,抱着我飞檐走壁这样轻巧。”

    楼西月伸手捉住我的手,环在他脖颈上,示意我抓紧些。

    他长眉一展,说:“有一次,三叔和我爹在外头喝醉酒。我就是这样将他俩提回去的。”

    我哼哼道,“我心如挠墙,我心如死灰。”

    他带我来到一间酒家,纪九和大风等在里头。

    我见着大风,默默地低头。大风炯炯的目光射在我身上,让我感觉如芒在背。

    纪九说,“它没走,一直在酒家前头等着。”

    我闻言非常感动,抬头瞧了瞧大风,见它身上羽毛稀落了不少,有些奇道,“大风,最近开始掉毛了?”

    纪九说,“它总把酒家里的烧鸡叼出来,刨坑埋了。于是酒家掌柜的,见它一次打一次。”

    我心疼地抚了抚大风的翅膀,它哆嗦了一下,想必是羽毛掉了,身上冷得厉害。

    我对大风说,“我再也不扔下你,你就是我的风儿我的沙。”

    楼西月扶着额头说,“……”

    纪九低下头说,“……”

    我们点了些饭菜,我要了一坛木熹酒。

    我一面喝酒,一面对楼西月道,“不知道你三叔中的毒是乌针还是狼毒。”

    于是我大致地将这两种毒与他解释了一番。

    我说:狼毒就是中了之后无药可解,乌针就是中了之后有药可医。

    楼西月问,“从症状上来看,怎么辨得清是哪一种?”

    我说,“就是把药吃了,如果好了就中的是乌针,要是没好中的就是狼毒。”

    我转念一想:紫莫在与我说她的故事的时候,她说她中了狼毒,然后安辰带着她天涯海角地寻找解毒之道;可是师傅说狼毒无解,那么紫莫中的便是乌针。她既是东土的暗人,自是应当对狼毒这一御毒了如指掌,如何会分不清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我凝神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我问楼西月,“一般情况下,如果一个女人骗一个男人她中毒了,需要这个男人帮忙才能解,她居心何在?”

    楼西月顿了片刻,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她中了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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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8:22:46 |只看該作者
正文 [二九]狼毒杀(八)

    我“哦”了一声,低头默默吃菜喝酒。

    吃完之后,我抬头与他道,“我说的‘要男人帮忙才能解’,和你理解的‘男人帮忙才能解’不一样。”

    楼西月替我斟好酒,笑眯眯道,“那你说的解是怎么解?我说的解又是怎么解?怎么不一样了?”

    我斜了他一眼,正色道,“你之前说的公子辰,和我说说?”

    楼西月放下筷子,瞧了瞧我,“我只知道公子辰善布阵,但有一次两军相战中错摆了游龙阵,结果满盘皆输,好不惨烈。余埠就是在那次给东土攻下了。”

    我说,“行军打仗,本就有赢有输。胜败不是很正常么?”

    他沉吟片刻道,“嗯,只是余埠是大埠,内有盐道横穿千山山脉。余埠往西是草原。东土人善长马上作战。所以攻下余埠之后一路往西,险些破了京城。”

    我与他道,“我师傅就是你说的这个公子辰。”

    他点点头,“我知道。”

    我想了想,还是打算把事情大抵都同他讲了一讲,往后也有个人同我商量商量,于是我说:我师傅之前救了紫莫,完了紫莫喜欢上了他,那时候他还是安辰,尔后他中了狼毒,失忆了,这才去了药王谷。

    楼西月听罢,下巴支在立起的扇柄上,问了两个问题,“安辰喜欢紫莫么?他怎么中的狼毒?”

    果真是一针见血,前一个问题我选择性忽视,后一个问题确是这桩扑朔又迷离,揪心又挠肺的前生今世、国仇爱恨里最关键的转折点。

    我说,“我也想知道。可我师傅中了毒,他大抵都记不起来了。”

    我猜测,“可能是紫莫给他下的毒。

    楼西月锁了锁眉头,“不如……”

    我问他,“你有办法了?”

    他吃了箸菜,“夜里去找紫莫问个清楚,问完了明日一早我们回中原给三叔试药。”

    我本来期待楼西月会有锦囊妙计,能够在珠丝马迹中寻到事情的始末,最后让我眼前一亮霍然开朗,结果他想出来的办法是我早就想出来的,而且是最容易惹祸上身的。

    我说,“你以为问了就会说?万一真要是她给我师傅下毒,我们这么直接地逼问,把她炸毛了就了不得了。”

    楼西月淡道,“所以我说,问完了就跑。”

    这次行动因为是暗地里的,于是我们布置得异常严谨。先将大风留在酒家里,还给它点了只烧鸡陪它玩。纪九在屋檐上候着。我蒙了两块面纱,严严实实,只将眼睛露出来。以免日后紫莫寻起仇来,满世界贴画像寻人。

    楼西月换了袭黑衫,他将往常束发的玉冠取下了,用根黑色的帛带绑了绑,很有夜黑风高杀人夜下,偷瓜贼的感觉。

    今夜月色全无,掩在云朵之后。殿中稀稀拉拉地间或有宫女行来往去,提着宫灯,在青石路上拉下长长的人影。

    此时已近子时,万籁俱静,偶有树叶落下,擦着路面的细碎声。

    我和楼西月贴着墙角走,他伸手过来捉住我。

    我有些莫明,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

    楼西月手上用力,突然转身将我抵在墙面上,将我遮了个一丝不露,他俯首在我耳边吹气,低声道,“要掩人耳目。”

    或许在他身后有人走过,但他将我压得厉害,我是一点光也没见着。

    楼西月叉开我的手指,与我五指相扣。

    接着,他若无其事地说,“方才有宫人走过,我拉着你走吧。”

    走了几步,他捏了捏我的手背,语含笑意,“小香,你为什么手心出汗?”

    我语塞。

    他笑了笑,“哦,你紧张。”

    我说,“我一点不紧张。”

    楼西月玩味道,“姑娘,可是因为拉了小生的手,所以不好意思了?”说完这话,他停住脚步,偏着头看我。

    夜色那样浓,我根本瞧不见楼西月的神情,只是觉得他的眸子璀璨得很。

    我左看看右看看,抬头瞧了瞧天上,“今晚月亮真是圆啊。”

    楼西月低低地笑,微微俯首,眯起长眸,“哦——月色原来这样地好啊,姑娘你是否心猿意马了?”

    我将手抽出来,催促他,“你快点走,快点走。”

    他闲闲道,“眼下要是白天就好了。”

    我问他,“为什么?”

    楼西月低头笑,“那就能看到你脸红的模样。”

    紫莫的屋内依旧是一片漆黑。

    我和楼西月偷偷拉开屋门,闪身进去之时,忽然楼西月拉住我朝一旁闪身。

    我见着眼前一道银光,有人执刀向我们砍来。

    紫莫沉声问道,“谁?!”

    楼西月身子一僵,接着听得一声轻响,衣袍划破的声音。

    我壮了壮胆,摸黑道,“咳咳,紫莫大人,我是齐香。”

    屋内的灯被楼西月点燃,染上一层昏黄的光晕。

    紫莫瞧了瞧我,神情淡漠,“你来做什么?”

    我朝紫莫极其友好地笑,“是这样,师傅让我来看看你的症状,问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睡得可好?”

    她扫了扫楼西月,皱了眉尖。

    我说,“这是我的弟子。我师傅他中了狼毒,或有不适。所以我和楼西月过来瞧瞧。”

    我在说师傅中狼毒的时候,特意看了看紫莫,她眸中一黯,额间的三瓣火拧紧。

    我状似不经意道,“紫莫大人也曾身中狼毒,不知可否告诉我如何来解?”

    紫莫并未答话,她靠在软椅中。

    椅子里铺着绣着格状花纹的布毯,琉璃灯照耀下显得异常华贵。

    楼西月操着手在一旁看着我俩。让我觉得起码在人头上,我们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紫莫沉寂了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我给楼西月抛了个眼神“她不说怎么办?”

    楼西月给我回了个眼神“不知道”

    我再抛向他“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说。”

    楼西月似笑非笑地瞧了瞧我,我想他肯定在心中腹诽我蛇蝎心肠。

    事情比我想象中要来得简单且平铺直叙得多,紫莫起身,在香炉里点了些薰香,白皙的肌肤看不出一点血色。她说,“狼毒无解,当时是我骗了安辰。”

    余埠的秋末初冬,白茫茫的雪扬扬洒洒地在地上积了几寸。

    安辰着狐裘披风,脚系黑色皮靴,袍裾猎猎。北风呼啸,将他的头发吹得丝丝可见。

    他浅笑对紫莫道,“帐中有火,你在这里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去金陵。”

    这场就是楼西月和我提到的败关之战,气势恢宏且惨绝人寰,败得相当地惨烈,一日的时间里东土就破城而入。

    将军冲回营中,操起大刀,走到紫莫帐内,他身上盔甲伤痕累累,血迹和风沙掩不过他的怒意。他二话不说,执刀砍过去;紫莫闪身,轻松避过,她的手按在匕首上,犹豫了许久,终是抽出来,刺向将军的心窝。

    将军死前说了两句话,他说:与军同亡,吾之幸也。

    接着,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紫莫,“你真的以为安辰什么都不知道?”尔后,伤重而亡。

    这个时候,东土大军扬着薛字旗,浩浩荡荡地进驻余埠。

    紫莫冲上城墙,城外十里,血染山河。

    余埠被屠城,数万百姓和将士尸积成山。

    紫莫坐在血汗宝马上,享受帝君恩赐给她的珠宝首饰、功臣加勋。

    她在纱帐中独自看着宣纸上“安辰”的名字,三角卮中盛着紫红色的桑葚酒。

    天幕依旧落下雪花,刺目的让人想起一年前的冬天。

    她倚在软榻中,久久不能入睡。

    烛灯被风吹灭,有人在她屋中静静地立着。

    紫莫搁下三角卮,垂下眼睑,试探着问,“安辰?”

    安辰声音淡得没有分豪情感,“紫莫。”

    她转头看到他,妖娆的面庞上渐渐爬上笑意。

    可是,安辰接下来的一句话将她的如花笑靥彻头彻尾地浇灭。

    他说,“你我初见之时,你腿上的箭伤自上而下,是你自己刺进去的。”

    紫莫眸中划过一丝讶异,她与安辰从头至尾,都是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的行为。只是这中间,是否有计划外的情感产生,只有她自己知道。

    听到这里,我不免震惊,果然英雄救美都是鬼扯。当时那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再漂亮的美人儿也被风沙掩了容颜,怎么可能在万人之中,安辰独独就瞥到了紫莫那惊鸿回眸。

    紫莫说她那时候也比较震惊,其实你陷害别人一点也不可怕,但别人明明知道你陷害他,还眼睁睁地看着你进行陷害工作,这就可怕了。

    紫莫当时起身,借着月色看向安辰,他俊雅的面容上瞧不出一点动容。她身子轻颤,走上前去软着声音,贴在他耳旁,低眉顺眼地唤他,“安辰,你随我去东土,好么?”

    安辰安静地看着她,良久之后,他伸手挑起紫莫的长发,如同旧时温存一般,轻声道,“你中的不是狼毒,是乌针。你舍不得给自己下狼毒,因为此毒无解。”

    紫莫渐渐冷了下去,她抬眸看着安辰。

    安辰淡淡地看了看她,“在骊山之时,暗器上喂的毒就是狼毒,是吧。”

    安辰轻笑了笑,“紫莫,我初见你之时,你将营中的图纸拿给东土。复见你之时,你假传我的信笺。”他停了停,徐徐道,“你学我的字学得那样认真,可是不知道我从不在信上署‘安辰’,我用自己的篆章。”

    紫莫蹙着眉心,看着安辰,她怕是没想到他知道的这样清楚。

    安辰附在她耳畔道,“紫莫,我知道你有一个妹妹,一个哥哥,你的家人都死在战场上。我说过,你的事我都知道。”

    她身子一动,案上青铜制的三角卮打翻,桑葚酒沿着案边滴滴落下,沾湿了她的裙摆,一角暗色。

    安辰稍稍低头,指尖沾上酒,搁在唇边尝了尝,“这酒,和你的血一样冷。”

    紫莫顿时无措得很,她强压着慌乱,咬唇看向安辰,“既然你都知道,你怎么不制止?”

    安辰淡笑,“本来,我想赌一赌。”

    他好看的眉眼微微黯了下来,“但我输了,赔上余埠数万条命。”

    窗外的天暮星光点点,大地被雪覆盖,宛若白昼。

    安辰说,“紫莫,我的家人也死在战场上,金陵是我的故里。”

    他眉宇稍凝,“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

    紫莫瘫坐在地上,寂静了许久,她启口央道,“我找人医好你,我们一起去金陵隐居,你叫夏景南,我叫夏紫莫,好不好?”

    安辰瞧了瞧她,唇边带开一抹讥诮,“我也曾这样问过你。”

    这是三年前紫莫最后一次见安辰,他依然安静地笑着对她说话,手腕一寸寸爬上她的脖颈,这样的亲近,好像旧时一样,烛灯明明灭灭,烛泪瘫在案上,却不复往日的温柔。

    尔后帐外有人高呼,“有刺客。”

    紫莫听得眼前人一声低笑,安辰松开手,他说,“紫莫,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走了。

    风将窗户吹得“哐哐”作响,将士尺骨未寒,在余埠城外唱着丧歌。

    紫莫讲完,微微瞌上眼,似是对我说,“我没想到安辰依旧活着。他的毒,我也不知道如何解。”

    我听罢,心中郁结得厉害,很想把眼前这个女人一巴掌扇到房梁上挂着。

    我质问她,“当初是你骗了他,现在作何要将他找回来?”

    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可我真的想见他……”

    她揉了揉额角,声音缥渺得好像抓不住,“齐香,他好像对你很好。”

    我冷言道,“是,我师傅对我好得不能再好。”

    她轻笑,“那也好。我看到他对你的模样,勉强能想到安辰。这么久了,我怕将他忘了。”

    我略一愣神,复又问她,“狼毒,真的没有解么?”

    她眉眼微微舒展,“他将我忘了,不好么?”

    紫莫倚上软榻,闭上眼,她的眼睫轻轻颤动,琉璃灯下闪烁晶莹。

    我和楼西月出了她的屋子,行至后花园的拐角处。

    我喃喃道,“我师傅中了毒,我要怎样医好他?”

    楼西月问我,“你是想医好他的狼毒,还是想医好他的心病?”

    我一愣,抬眼看楼西月,他看着我的眼眸,神情有些凝重。

    我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都想。”

    他漫不经心道,“那我呢?我也有心病,你医不医?”

    我说,“你病入膏荒,不大好医。”

    楼西月凉凉地笑了一声,“姑娘你这样迟钝,在下等不及了。”

    他摹然拉下我的面纱,手指捏住我的下巴,俯首亲在我唇上。

    我脑中顿时和这夜色一般黑得铺天盖地惊世骇俗,只能见着楼西月的眼眸灿若繁星。

    他伸出舌尖轻触我的唇,我陡然醒悟过来,伸手去推他。触手之处,有濡湿之感。

    楼西月身子微微一滞。

    我张口“啊——”了一声,想低头去看。

    他指尖微微施力,不容我低头,舌尖探入我口中,细细抵着上颚。

    我用力推开他,怒道,“你、你做什么?”

    楼西月倒抽一口气。

    我低头一瞧,手上沾着血,不禁奇道,“你受伤了?”

    他好似有片刻走神,旋即抚着心口,作受伤状,“嗯,伤得很重。”

    我伸手再在他胸膛上揩了一把,果然渗着血,只因着他着了黑衣裳,半点看不出来。

    我说,“方才在紫莫屋子里,她将你划伤了?”

    楼西月饶有兴致地瞧着我,“对,我身心都受伤,你替我医医?”

    我卯了气力,锤了他一计,“你个登徒子敢调戏我,为师今日不治治你,妄我药王谷悬壶救人,除暴安良的招牌。”

    楼西月闷吭一声,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你还真下得了手。”

    我扬眉,正色道,“你再动我,试试看。”

    他扶着下巴,浑不在道,“哦?那我倒想看看。”

    一阵衣料磨擦的声音,接着花园内有人声传来,“公主殿下。”

    “谁在这里说话?”

    此时已经近丑时,我在想,东土人民真是起早贪黑,大半夜的居然能见着活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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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8:31:59 |只看該作者
正文 [三十]狼毒杀(九)

    楼西月拉着我往旁一避。

    那位公主朝我们的方向瞧了瞧,夜色下能见到她的眉间中有朵金色的西番莲闪耀。

    东土的女子大都在额间点点东西,我猜测这大抵上类似于把守宫砂移到了额头上。但这样委实不大好,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把贞洁放在脸皮上给人家看,会让许多姑娘情何以堪,会让许多公子情难自禁。

    公主穿得很华贵,她的乌发挽成雾鬟,上插一朵粉色绢丝挽成的茑萝,白晳的脖颈上挂着金色项饰,环佩叮当。

    我瞧着她头上那朵花簪瞧了很久,心中垂涎了一番。

    我在出药王谷之前,从未有过争奇斗艳的念头。那时候,纯朴的一如谷上方的那掌蓝天,每日里穿着长大褂,戴着面皮,行来走去,从来不会为胭脂俗粉留步。在青春期的年纪里,我远不如平常姑娘青春,琳琅首饰没有,身上最值钱的就是我师傅送给我的那颗夜明珠,第二值钱的是装夜明珠的锦袋。

    可是见到紫莫,我比她青春,比她热情,比她健康;我深以为,我俩最大的差距在于她比我有女人味,换言之,我迫切需要在头上插一朵粉色的绢花以彰显我的成熟。

    我畅想之时,听到公主对一旁匍匐在地的宫人问道,“我方才听到有人声,那边是谁在说话?”

    宫人应道,“公主殿下,没有人。”

    她思忖了一番,“我明明听到有人。”

    宫人很是紧张地答道,“公主殿下,现在是祭天的时候。紫莫大人患病在身,殿下不宜离开祭坛,会招来厄运。”

    公主稍有不悦,“我趁帝君睡着的时候过来看看,紫莫到底得的什么病?”

    “奴婢不知道。”

    公主拍了拍手,“我要去看看她。”

    她迈步往前走,宫人起身点着宫灯伴在她左右。行至我们藏身的葱郁槐树旁,她停了脚步,有意无意地朝树后瞧了瞧。

    楼西月将我掩在暗处,气氛很紧张,紧张到公主要是再往前走两步,势必将引发一场斗欧,严重点就会出现血光之灾。我虽然躲在楼西月身后看不太清楚,但凭着我女人的感觉,她应该是发现了我们。因为我太紧张了,以至于将楼西月身后的扇子蹭了下来,“啪嗒——”落在地上。

    宫人警醒道,“有人。”

    我不得不说,楼西月的扇子除了能够招蜂引蝶以外,就是只祸害。

    我屏息凝神,在脑中想如果动起手来,我方势必打不过人潮汹涌的敌方,那么我就一定会受伤,那么按照戏本子里的事物发展规律,我师傅势必会从天而降出手救我,抱着我在空中转几个圈再缓缓落下,大槐树的落叶会在一旁替我们伴舞。

    确有一片叶子飘扬落下,楼西月在我额上弹了一计,“小香。”

    我看见他打着扇子立在我眼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不免惊奇,“刚刚这里是不是有个东土公主?”

    楼西月点头,“嗯。”

    我说,“方才你的扇子是不是掉到地上了?”

    楼西月偏着头,“你蹭下去的,你不知道?”

    我问他,“难道这么大动静,公主没发现我们?不能吧……”

    他突然默不言语,沉寂了很久。

    这个问题原来是这样的深邃以至于楼西月要想这样久,我蹭蹭他,“我们走吧,再迟些时候,大风就会发现那只烧鸡是死的了,那他要伤心的。”

    楼西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俯身拾了个什么东西在手心里。我看不太清楚,只露出滚着金边的一角紫色,有些像女儿家的荷包。

    我们回到酒家接了大风,捡了个客栈宿一晚。

    因为公主回殿了,于是公主榻给人占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去滚一滚。

    这时候已经清晨,鸡鸣了好几声,天色也渐渐清明了,灰蒙蒙的能见着一角淡淡的弯月。

    我允了楼西月天亮之时,便启程回中原。

    眼下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外边渐露肚白的天角,忆起了药王谷里金色的桂竹香,一簇一簇迎风摇曳。

    我想医了楼三剑之后,回谷中陪着师傅,年年岁岁。

    楼西月在吹笛子,若有若无地掺杂了些淡淡的感伤。

    我已经很久没听他吹小曲了,他斜倚在院里的树干上,眉心微皱,黑色的衣袍将他的面容衬得更加清晰。

    楼西月隔着雕花的窗棱瞧了瞧我,他静静地吹完一支曲子,然后走到我的窗子外头,依旧是往日里似笑非笑的神色。他说,“姑娘,我爱上你了。”

    透过样式繁复的木窗骨,楼西月的眼角轻轻挑了一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楼西月会这样突兀地说出这句话,但他着实将我惊了一跳。我惊了一跳的结果就是将手中的茶碗直接砸向他。

    楼西月侧身避过我的茶碗,茶汤洒在他的衣裳上,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背过身去,“风太大,我什么也没听见。”

    他在我身后道,“好,那我再说一次。”

    我往屋里走,“不要,我特别困,我要去睡了。”我一头栽倒在矮榻里,被子蒙住头。

    东土人家喜爱用熏香,屋内弥散着荆芥草的芬芳,熏得人异常清醒。

    屋中有响动,好像屋门被人推开,接着我听到脚步声。

    有人坐在我的榻边,他伸手想将我的被褥拉下来,但我在里头死死攥着。

    这样你拉我扯的过了不多久,他松开手。楼西月低着声音道,“齐香,我爱上你了。这次你听明白了么?”

    我卷着被子打了个滚往榻里蹭了蹭,顺带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

    我用鼻子哼哼了两声,表示我已经睡着了。

    他依旧坐着没走,却没了动静。

    我装作梦呓般喃了声,“师傅……”

    屋内寂静地什么声响都没有,好像空旷幽深的山谷,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楼西月说,“你不用这样,将被子放下来吧。”

    我扯下被子,露出眼睛看了看他,他定定地瞧着我,手指在玉笛上来回摩挲。

    我慢吞吞地说,“医好你三叔以后,我、我想回药王谷,谷里有许多药草,没个人打理容易枯。”

    楼西月手上一滞,他起身往门外走,“随你。”

    待到日出之后,我们收拾细软准备回国。

    晌午途经汶涞集市之时,突然听到大殿内鸣钟大作,“当——当——当——”,浑厚的钟声一遍一遍回荡在空中。

    尔后,丧乐响起,百姓闻声皆匍匐在地,头埋至双臂间,作臣服状。

    我不明所已,被楼西月拉着一同跪下。

    我偷偷抬头看身旁的百姓,他们口中念念有辞。

    我大约听明白了,紫莫死了。

    远处的殿内腾起紫色的烟雾,好像一朵紫色西番莲,盛放之后再颓谢,化作一缕轻烟,谁也捉不住,谁也看不透。

    我听着鼓乐,感受东土子民的哀恸,想到师傅安安静静看着紫莫的样子,渐渐觉得有些冷。

    人若是活着,许多事还有回转的余地;人若是死了,纵是相逢不相识,怕也是忘不了她。

    我看见云兰织成江南人家的小桥屋檐,不知道我在谷里还等不等得到我的师傅。

    哀乐奏完,百姓纷纷起身让至两旁。远处有人马开道,辕车缓缓驶来,帝君的神情淡漠得不着痕迹。

    我被人群撞了一下,险些跌倒,楼西月伸手拉住我,他瞥了我一眼,眉梢微凝,指腹在我掌心划过,没有言语。

    在之后的路途中,我和楼西月之间开始了漫长的尴尬,就是我不和他说话,他也不和我说话,中间通过纪九互通有无。

    赶了几天的路,我们在一个很小的集镇里捡了家小酒楼歇脚。

    集镇旁有方碧清的池子,里面开满了莲花,镇上传说池子里有只花妖,在莲子熟的时节里,会附身在一颗莲子里,谁吃了就能在下一年莲子熟了之前,指挥花妖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样的传说无疑带动了莲子采摘事业的欣欣向荣。

    我想,花妖大抵就是从中原的哪咤男变女而来。

    我望着镇中四处奔走相告莲子熟了的人们,不免动了一回凡心,也想去摘几颗吃吃。我指挥大风挥着翅膀去池里叼几株,但回回都是它还没叼到我这里,就情不自禁地把莲蓬给吃了。

    楼西月单手撑着额头看向窗外,偶尔抿口茶。

    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哥哥,给两位姐姐买点莲子吧。”

    我回头一看,有个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没到戴面纱的年纪,红通通的脸蛋,背着个竹篓。

    楼西月看了看纪九,“纪九,你要是想吃,就买一些。”

    纪九说,“莲子苦,我不想吃。”

    他淡淡地扫了扫我,对那小姑娘说,“不用了。”

    临桌有人在讨论,其中一人道,“离国什么都没有,比我们差远了,那里的男人娶女人的时候,会给她吃一小碗莲子汤,这样才能够生孩子。莲子在那里可是稀罕的东西,多少钱都买不到。”

    另一人大笑,“离国的女人岂不是都生不出孩子了?”

    楼西月听罢,搁了块银子在那姑娘面前,“你背篓里有的,我全买了。”

    接着,他看也没看我,闲闲道,“你不是想吃莲子么?”

    我还没来得及纠正临桌人民对我国错误的看法,和他们盲目自大的小农逻辑。听见一阵嘈杂声,酒家内进来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个手中拿了卷画像,捋开来向人打听。

    画像里的大抵是个通缉犯,她的眉眼偏偏长得和我有八分像。

    我抖了一抖,极快地回顾了一下我近日来的所作所为。

    除了紫莫在见了我的第二天就死了这件事之外,我确实没做过其他伤天害理惊世骇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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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8:32:26 |只看該作者
正文 [三一]荷花亭

    其实我以为在东土想通缉一个年轻女子,委实不是件靠谱的事,因为大家都蒙着面。.并且,这个地方打劫的和刺客肯定普遍比较多,蒙个头搁人群里基本发现不了。

    但是,楼西月方才大手笔买下了一篓莲子。我不好意思辜负他,同时我也十分期待能够将女哪咤吃出来,所以我就把面纱摘下来搁在桌上准备剥莲子吃。

    带头的官兵正在问话的时候,我又恰巧寻声望了过去。

    我与那官兵面面相觑,相对无言了好一会,他狐疑地瞧着我,怕是没想到那样不靠谱的事就这么靠谱了下来。

    他嘴唇动了一动,大抵是在吩咐旁人说通缉犯找到了。

    一行人向我们走来。

    楼西月的茶碗重重地搁在桌上,他扇子一动,篓中的莲子滚了出来,接着他信手执了几颗飞向来人,借着莲子点穴。尔后拎着我跳出窗外,跃于马上开始跑路。

    我问他,“他们作何要抓我?”

    他不答话,只拉着缰绳,夹了夹马肚子。

    我叹道,“可惜了那篓莲子。”

    楼西月依旧专注地驾马,没有言语。

    我料想他定是不想同我讲话,我俩已经数日没有正面交谈。这期间我屡次三番地没话找话,想与他拉近点距离,化解诡异的气氛,但都未果。

    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没话找话。

    我说,“会不会是因为我睡过公主榻,被发现了?也可能紫莫死之前将我给揭发了。”

    我再说,“难得路过这里,景色一片美好,莲子熟了,莲花开了,莲池绿了,莲藕白了,连空气中都有夏末的味道。”

    楼西月神情平淡,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扶着额头,轻飘飘地道了声,“楼西月,我有点头晕。”

    他低头瞥了我一眼,淡道,“嗯?”

    我说,“不要跑了,真的有点晕。”

    他缓了马的步子,问道,“头晕?”

    我气若游丝道,“可能晕车了。”

    楼西月说,“……”

    我朝四周瞧了瞧,纪九在后头,此外没有人追来。大风没跟上,不知道他是不是心疼那篓莲子,在酒家里捡着吃了。

    我们途经那方荷塘。

    大片大片的芙蕖浮出水面,密密麻麻的荷叶染绿清池水。

    塘中有翩跹小舟,撑船翁提着酒坛子坐于船头,采莲女着碎花短褂,赤足立在舟中,挽着裤脚,折下莲蓬放入背篓中。

    莲池旁有一座凉亭,亭柱上雕着睡莲,醉荷风碧。

    亭中有人在嬉戏。

    一个粗布衫少年和一个总角的女童,并排坐在簟上。

    小姑娘唇红齿白,长得很讨喜。她将篓中的莲蓬拿出来,剥开,露出白嫩的莲子,递给那少年。

    少年灿然一笑,吃了莲子。他挽了裤脚,纵身一个猛子扎入水塘中。约莫过了些时候,塘中有水泡,他冒出头来,手上抓着一截莲藕朝亭里的姑娘吹着口哨。

    微风阵阵,池中荷叶飘摇,水气弥漫,小姑娘的笑脸添了一丝赧意。

    瓦蓝的天空,白云飘扬,大雁南飞。水草随风而动,塘中一圈圈涟渏漾开。

    我望着荷花亭中无忧无虑的少女,想起了齐笑。

    她与我分别那么久,再没找到过她。

    脑中她朝我笑的模样已经渐渐模糊,她是我的妹妹,我却不知道将她留在了何处。

    我说,“小时候我家穷,没东西吃,我在扬州江边摸过鱼。”

    楼西月勒住马,在我耳边道,“你既然头晕,去凉亭里歇会。”

    亭中的小姑娘眉眼含笑看着塘中的少年,晃着脚丫,唱着不成曲的小调。

    我托腮看着荷塘、凉亭中情窦初开的小儿女,忆起许多往昔岁月。

    我唏嘘了,“这个,时光匆匆啊。我曾经也这般大小。”

    楼西月坐在我身旁,扶着下巴,似在出神,尔后他说,“你小时候爱听戏吧。”

    我一愣,终于摆脱了这许久以来同楼公子对牛弹琴的日子。

    我偏头看他。

    他眸若翎羽,末梢微翘,浅笑,“你肯定不是个省心的姑娘。”

    我扬起下巴,“你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知道我们小老百姓的疾苦。”

    楼西月撑着额头,“小香,你……”

    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没有下文。

    我说,“我什么?”

    楼西月瞧着我,微微低头,不在意地勾勾嘴角,“是不是有什么药,吃了之后会忘掉一些人,一些事?”

    我莫明,“你在说什么?”

    楼西月展开扇子,悠然地看着荷塘,“我在想——”

    他挑眉戏谑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说,“你才吃错药。”

    楼西月低头闷笑,起身用银子换了些莲蓬,递过来给我。

    有嬉笑声传来,我瞧过去,采莲女中有个姑娘小脸绯红,她支着船靠了岸边,手里拿了朵粉荷,赤脚走到楼西月跟前,将荷花塞到他怀里,杏眼盈盈。

    楼西月显是没料到,掩口轻咳了一声。

    塘中的姑娘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朝着凉亭调笑道,“公子,随阿碧回家吧。”

    我瞅瞅纪九,她若无其事地坐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楼西月。

    我再瞧瞧采莲的姑娘,她眼眸中荡漾着春心。

    我最后看了看在凉亭簟席上坐着的小丫头,满含期待地看着一旁哥哥姐姐一见钟情。

    炎炎夏季,人心浮躁。众人都在期盼发生点什么。

    我也浮躁。

    我挠了挠头,凑过去,笑眯眯道,“原来你叫阿碧,方才他还在问你的名字。”

    阿碧闻言欣喜,杏眼更加盈盈了。

    我问,“阿碧,你多大了?”

    她看向楼西月,笑道,“十五,阿娘说我可以嫁人了。”

    我说,“他二十一,他师傅说他宜嫁娶。”

    东土的姑娘奔放起来真的是不负众望。

    阿碧对楼西月道,“今日我采荷花给你,往后我给你生儿子。”

    楼西月扇柄敲在掌心中,客气道,“阿碧姑娘,我其实……”

    他还没说完,阿碧打断他,“公子,你成亲了吗?”

    我说,“还没。”

    阿碧笑,“那我去同阿娘说一声,我要跟你走。”

    从阿碧和子夏的行为,我总结出了东土男女定情两步曲:先问对方成亲了没,要是没有,男的就会要女的跟他走,或者女的主动提出跟他走,简而言之,这就叫“走婚”。如此看来,这个国家的结婚率该是多么地高。

    楼西月看了我一眼,转头,嘴角含笑看着阿碧,柔声道,“阿碧姑娘歌喉动人。”

    他俯首朝她凑近了些,微微眯眼,“方才我在这荷花亭中听姑娘唱小曲,别有一番滋味。”

    阿碧很开心,坐在楼西月身旁,“你喜欢听,我还会很多,都可以唱给你听。”

    楼西月不置可否,打着扇子笑道,“好。”

    我眼瞧着阿碧要一头栽进情网里,楼西月依旧半假半真地勾引纯洁的少女。略略有些不忍,楼西月的花名在我大离已然很出众,但还是没有走出国门登上国际舞台。

    我思忖着,觉得自己有点助纣为虐,拐骗无知姑娘的感觉。

    我又凑到他俩之间去,“楼西月,时候不早了,你看……”

    楼西月笑着将我望了一望,转头对阿碧说,“阿碧姑娘,我要走了。”

    阿碧爽快应道,“那我现在就去同阿娘讲,我和你一块走,你等等我。”

    楼西月轻佻地伸出扇子挑起她的下巴,轻声道,“阿碧……”

    我打断他,同纪九正色说,“纪九,看,淫/荡的人出现了。”

    楼西月闻言低头闷笑,他收起桃花扇,对阿碧道,“你年纪还小了点。”

    他状似无意地瞧了瞧我,复又看向阿碧,微微一笑,“我只带十八岁的姑娘走。”

    阿碧有些失落,“我三年后,来找你,你家住哪?”

    楼西月笑意更深,扯了瓣荷花搁在鼻尖闻一闻,饶有兴致地瞧着阿碧,“我住在扬州。”

    阿碧茫然,“扬州在哪?”

    楼西月显是觉得眼前的姑娘很有意思,扶着下巴与她耐心道,“扬州离这很远,怕是要很久才能到。那里的姑娘……”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那里的姑娘都不如你这样善解人意。”

    阿碧不好意思地说,“公子你叫什么?等我到了十八岁,我就去找你。”

    楼西月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望着阿碧,调笑道,“三年后,我已经在扬州捡了一个姑娘作娘子了。”

    他转身拉起我,吩咐纪九道,“我们走吧。”

    我驾在马上,回头望了望荷花深处的小楫轻舟。

    我问楼西月,“你不怕人家阿碧姑娘真的等你三年?”

    楼西月轻笑道,“我无所谓。小香,你怕了?”

    我说,“我为什么要怕啊。”

    他将我望了好一会,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我倒是有点担心。”

    我说,“看吧看吧,谁让你不计后果。这么小的姑娘你也下得了手,我看着都寒心,就快要看不下去了。”

    楼西月摊手,闲闲道,“我担心三年之后,某个扬州的姑娘还没嫁给我。”

    我顿住,别开脸,回首望了望。

    荷花深处,小楫轻舟。

    阿碧当真是花一样的年纪,转眼就忘了楼西月,同塘中的姑娘嬉戏打闹。

    风莲举,华池边。

    荷花亭中的那对小儿女,夏日相依。

    我不免艳羡,“怎么我就没有一只竹马?”

    楼西月沉默片刻,望着远处,道了句,“我倒是有株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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