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上海拥有中国最优秀的美术馆、影响力最大的艺术双年展;同时,这座城市寸土寸金,留给人们务实、精明和高度商业化的既定印象。艺术家带着他们的创意与灵感,正在以怎样的方式在这座城市生存?”
看见这面涂鸦墙就知道,莫干山路到了。人们称这里为“上海的苏荷(SOHO)”,与纽约SOHO艺术区一样,它的前身是工业遗址,被艺术家所重塑,在现代化都市的包围下,游走于艺术与商业之间。
摄影:李旭
马俊在一家日报做文化记者,2004年前后,他是莫干山路50号的常客,而现在,他说自己几乎不再去了。不止马俊,很多上海的媒体朋友拒绝了我故地重游的邀请,他们都曾在莫干山路50号的保地运动中出过力。
有人感叹:“那里现在太商业化了。”有人问:“去看什么?剩余资本如何在艺术市场上翻滚?”而马俊说:“那里迅速建立了一种买卖秩序,稳定坚固,但我喜欢乱一点。”
2008年6月,艺术家正在为M50内的街边作品做最后的一些补饰,从落款处看,这幅画已经创作了一个星期了。整条莫干山路一直都处于被创造的状态中。
摄影:施子真
在M50兴起之初,有许多人和马俊一样,满怀期待、幻想——艺术家欢聚放逐的神话从未如此切近,即使不奢望M50成为第二个纽约SOHO,至少也盼望在这里能激荡出一股当代艺术的本土新浪潮。显然,M50并没有向着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创意园区正式挂牌后,更多画廊、设计公司等商业机构涌入了莫干山路50号,虽然艺术家仍有到来,却鲜见有分量的作品或别具一格的声音出现。机会主义者们如大浪淘沙般来来往往,不知名的画廊里摆着面目近似的画,以一股脑的方式投机取巧。
莫干山路地块过去曾经是中国几大民族资本家巨头荣氏、孙氏等家族产业的聚集地。英商信和纱厂为近代徽商代表人物之一周志俊的产业。它的前身是青岛华新纱厂,创建于1917年。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迁至上海莫干山路50号,用英商注册,冠名“英商信和纱厂”。解放后,1951年更名为“信和棉纺织厂”,1966年再度更名“上海第十二毛纺织厂”。1994年8月重组为“上海春明粗纺厂”,1999年底停产转制。
制图:谢然
这似乎不难理解,园区的对面已经建起了高档住宅小区“圣骊澳门苑”,均价近两万元一平方米,莫干山路50号怎样都难以维系一副波希米亚式的原始面貌。
我问马俊以及其他人:如果不是M50,在上海我们应该去哪里寻找更纯粹的艺术群落呢?所有人在沉吟之后都回答:“还是只有M50。”2005年前后,创意园区成为城市地块开发的新热点,上海各类创意产业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纷纷瞄准了软件、动漫、建筑、会展、广告等时髦领域大做文章。即便有M50的珠玉在前,当代艺术却并没有受到多少青睐,一些艺术家试图重走薛松、丁乙等人最初发现莫干山路50号时的拓荒之路,自动聚集到一些乏人问津的老旧工厂仓库中,却再未能发展出与M50相当的规模和影响力。
邬一名2004年来到莫干山路50号,他选择这里的理由是:一、老板劳伦斯的画廊也在这里;二、交通便捷、离家近。他的工作室在一幢厂房的二层,位置隐蔽,平时很少有人打扰。
摄影:许海峰
有人提醒我,莫干山路50号里有两张不同的面目存在。只是另一张脸,即使连敏锐的记者也难以捕捉它的踪迹。
邬一名在采访的半途停下来接了一个电话。他四岁的儿子发烧了,找他撒娇,而他嘱咐保姆给小孩子炖一点银耳雪梨糖水。挂断电话,邬一名继续说:“艺术家最好是离了三次婚,有八个孩子,这个人肯定不平凡,肯定有戏。我明天就跟老婆商量协议离婚,为了媒体。”刚才我向他转述了记者朋友对M50的评价,他一脸笑意,给了我这样一个故意打趣的回答。
莫干山路50号的西北方向,是福新面粉厂原址,2003年从推土机下救出的老洋房仍矗立在那里,周围的空地已闲置五年,未来将变为何用依然不得而知。
供图: CFP
邬一名是上海本地人,生于1960年代。他的家住在离莫干山路四公里外的襄阳路上。他每天10点左右到工作室来,下午6点左右离开,偶尔也会整天都不出现,有时是为了照顾小儿子,更多时候是要去给学生上课。除了画画,邬一名还是上海工艺美院的老师。
2005年前后,创意园区成为上海城市地块开发的新热点,各类创意产业园的出现如雨后春笋,纷纷瞄准了软件、动漫、建筑、会展、广告等时髦领域大做文章。
制图:谢然
邬一名的生活样态堪称莫干山路50号内一部分画家的模本:居住在附近,生活作息规律,有另一份稳定工作,非常顾家。同样,邬一名也签约在劳伦斯旗下,劳伦斯是他们中间的定海神针。
莫干山路50号里的一件雨伞制成的装置作品。
摄影: Adam C Nelson
这批画家默默地在莫干山路50号里坚持着独立且低调的创作,但M50的遍地画廊中,几乎不见他们的作品。劳伦斯用他的系统和方式为他们做着妥善经营,外人看来仿佛悄无声息。邬一名说:“没有什么需要我站到人们面前的,画廊会处理一切,无论是办展览还是跟收藏家们的交易。这是上海的特点,契约文化,更接近西方二三流城市,社会分工非常明确。”
1933老场坊,也就是前“工部局宰牲场”,由英国设计师巴尔弗斯于1933年设计建造,大楼空间布局奇特,外方内圆,内部廊道盘旋,设计精密宛如迷宫。是上海最富盛名的工业遗址。
摄影:解宝升
邬一名一直试图纠正我的错误观念:“艺术家不一定非要抱着伟大的革命者姿态,抛头颅洒热血,那是北京。在上海,我们过的是小日子。”邬一名当然不止是一位“过小日子”的画家,劳伦斯对他作品的评价是“伶俐”、“尖刻”、“强而有力”地“审视历史”。凭借着在上海生活了十几年的经历,劳伦斯这样阐释邬一名的姿态:“上海人不喜欢做英雄。”
热爱当代艺术的年轻人对莫干山路50号情有独钟,游客模仿艺术作品合影的场景随时发生在这里的各个角落。
摄影:唐瑄
邬一名带我到工作室隔壁,介绍我认识他的邻居柴一鸣。
柴一鸣的工作室面积并不小,却空前拥挤。靠墙的长桌上堆着一摞摞各色杂志,还有画纸、颜料和两个巨大的音箱。CD机正在播放着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桌边有几个服装店里的塑料模特,缺胳膊少腿地站立着。屋子中间的一张小方桌上摆着话梅、点心、电水壶和茶具。旁边是他的画板,一幅作品刚进行到一半。除了这一小片地方之外,整间屋子的地面被画铺满了,有油画、水墨画,还有版画和一些我无法归类的作品。
艺术家刘建华在上海双年展上的一件作品。刘建华签约在劳伦斯旗下,因此也是莫干山路50号的常客。
摄影:许海峰
“这些画你都卖掉了吗?”我问。
“都没卖掉,我就是停不下来,一直画。”
我翻看了他的画册,是一位在京沪两地都较有声望的艺术评论人写的序言,尽是溢美之词。我知道他在谦虚,但还是继续问道:“没卖掉怎么赚钱付房租?”
在1933老场坊以创意园区的面貌重新闯入人们视野之初,很多人曾迫不及待地希望拿它与北京的798一决高下。但它的选择方向,是时尚展示舞台和高档餐厅、会所。
摄影:解宝升
“我还做设计,原来我是美工师。再说,我不缺钱,我老婆开广告公司,有的是钱。”
邬一名说:“这是真正道地的上海画家,埋头画画,没有功利心。”柴一鸣即刻反驳:“你不要吹捧我,我当然有功利心。到这个地方来的哪个画家不功利?只不过我太懒了,没有办法,不像那些外地人。”他指的是那些会当众作画的无名氏,“他们好多人最初拖家带口过来,吃住都在这里,很艰苦。现在都有钱了,房子都买在旁边的澳门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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