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之后,蒂姆-邓肯和勒布朗-詹姆斯,两个合计拥有六尊常规赛MVP、五尊总决赛MVP、六个戒指的男人,史上最好的三个前锋中的两人,拥抱在一起。过去的两场总决赛,他们一个人场均27分15篮板,一个场均35分11篮板8助攻,两场比赛里,各自打出了与他们伟大地位相称的表现。勒布朗把额头埋在邓肯的右肩上,邓肯拍了两下勒布朗的背,勒布朗没抬头,右手在邓肯的左肩上捶打,四下。
(难道他们在说:“你已经有两枚戒指了……”“不,你有四枚呢!”)
1642年,伦勃朗画过一幅《大卫与押沙龙的和解》,与此一样的姿势。少的把头伏在父亲怀里,老的拍打少的脊背。其中的一切,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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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决赛第六场,令这次总决赛得以升华。就在上一场比赛之后,情势已经变成了这样:
如果马刺,居然能成为35年来首支客场第七场夺冠的队伍,他们将成为1969或1974年凯尔特人那样的不朽传奇。
如果热夺冠,他们同样将成为史上第二支1比1后输掉第三战(而且第三战还输了36分),居然还能逆转的队伍;雷-阿伦第六战那记神话投篮,将超过霍里2005年天王山之战的传说,直接和帕克森1993年那记一击定鼎的三分球媲美——当然,这记投篮也将使雷-阿伦的腰带上,挂上另一场神话逆转:2008年对湖人那场大逆转,最后给武贾西奇那一刀,也是他下的手。
而第七场,并没令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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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依然有调整,比如:
波波维奇不想让吉诺比利陷入半场泥淖,重蹈第六场8次失误之覆辙,所以让他若干次后场带球,直接一条龙突袭——第四场,热也是这样让勒布朗暖手的。
吉诺比利增加了突袭,减少了传球,而帕克的腿伤摆脱困难,所以波波维奇大胆赌了格林和尼尔:当球队没有法子创造机会时,只能指望射手们自力更生。
邓肯和莱纳德和帕克的弧顶双挡拆。
热则让韦德继续第四场的守转攻中单挑跳投。但在勒布朗的问题上,热做了小调整。
在此之前,马刺的策略是莱纳德或迪奥,分别后撤一步,请勒布朗跳投;而勒布朗一旦起手,莱纳德或迪奥就会逼上伸手干扰。就是这快速的一步干扰,让勒布朗犹豫不决。今天,热给勒布朗设了无数掩护,让他能够绕掩护直接急停跳投,或是逼邓肯换防后单挑邓肯——换句话说,就是把勒布朗当纳什和库里用了。
以及,双方上一场坚持的策略,本场依然:
马刺依然收缩,宁可放热跳投。
热依然锁死三分线,被马刺半场突了15次罚球依然如故。
到此地步,双方招式其实都心知肚明,就是看你够不够坚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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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第五场一样,有许多次,比赛似乎会被拉开。比如第一节,马刺11比4,但立刻,韦德发动单挑,拉回分差,挺住了;第一节末,巴蒂尔三分如雨时,马刺反而有崩溃之势,但第二节,马刺又咬住了。 如是者许多次。韦德上半场雨落缤纷的跳投,巴蒂尔弹无虚发的三分球,马刺回以吉诺比利的突击和邓肯的单挑,回以第三节开始莱纳德的小跳投,格林全场没找到出手机会,自己抓到前场篮板撤到三分线外投进;勒布朗刚投进了三分球,莱纳德还以打三分;热在第四节末尾两次要锁定分差时,莱纳德的右翼三分和邓肯的左侧擦板打三分(波什抱头大叫一声)都咬住了分差。
直到最后,邓肯面对巴蒂尔,射丢了那记上篮。回防时,邓肯狠狠的在地板上拍了一下。
自2005年天王山射丢绝杀补篮后双手捂嘴瞪眼发呆以来,这是邓肯情感流露最夸张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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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随便说说这个巧合:
2002年鲨鱼跟湖人夺冠,2004年离开,湖人陷入低谷;2007-08季湖人振兴,2008年湖人输掉总决赛,2比4;2009年湖人4比1夺冠,2010年,湖人先以2比3落后,最后连拿两个主场,4比3卫冕。
2006年鲨鱼跟热夺冠,2008年离开,热陷入低谷;2010-11季热振兴,2011年热输掉总决赛,2比4;2009年热4比1夺冠,2010年,热先以2比3落后,最后连拿两个主场,4比3卫冕。
鲨鱼老爹此时,一定在某处,边吃炸鸡边得意洋洋俯视所有人:科比韦德、勒布朗邓肯,都是被老爹俺操盘手命运里玩得滴溜溜转的小棋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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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马刺被黑八时,写过的一段话:
2008年,输给湖人,大家说,唔,马刺时代结束了。
2009年,首轮输给小牛,大家说,单数年夺冠的时代结束了。
2010年,被太阳横扫,大家说,马刺时代真结束了。
然后今年,时代又要结束了。每年输掉,时代就得结束一回。
2012年邓肯合同到期。如果他退役了?时代又要结束一次?
那,事实上,2013年,已经结束过许多次的马刺,进了总决赛……
邓肯只要不退役(暂时还没迹象),马刺的时代就没结束。不过,今年真可能结束的一个小时代:邓肯-帕克-吉诺比利的时代,可能要结束了。不是说吉诺比利不会续约——只要他愿意,霍尔特和波波维奇还是会把他留下来的——而是,莱纳德会加入到核心团队里。
就像当年,凯尔特人三巨头变成KG+皮尔斯+阿伦+朗多一样。
对马刺来说,他们现在有些像2010年的凯尔特人。他们未必能再达到总决赛的地步,但说时代结束为时过早。实际上,如果你在2012年秋天告诉我:“马刺能干掉湖人(那时他们刚聚齐了德怀特和纳什,加上科比和加索尔,嗯),进总决赛,打满七场,而且更衣室似乎和好如初,老头子们都在(最后这点对我很重要)”,我会欣然接受。如果你把莱纳德和格林的总决赛表现计算在内,如果把季后赛帕克这联盟最顶级控卫的表现计算在内,如果把总决赛最后两场邓肯的表现计算在内,马刺的2012-13季离完美只差一步。 嗯,也就是差在第六场最后20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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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迈阿密来说,这个冠军的意义无比巨大。常规赛27连胜期间,如果有人说“他们在东部决赛和总决赛会一口气打满14场”,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疯子。那时节,热看上去不可战胜:他们攻防两端都行云流水,有套路,有办法,有默契,有个人能力,极尽完美。
但恰是这样艰难的过程,会让他们强大起来。
里弗斯说过,2008年凯尔特人那艰辛的夺冠历程,让他们之后的岁月无比坚韧。他们总是相信,“我们以前经历过比这还糟的处境,但我们挺过来了”,这是凯尔特人在2009年KG受伤、诸将老去之后,依然能够绵延呼吸,奋战到今日的核心。对热来说,亦是如此:他们遭遇了问题,2013年东部决赛和总决赛期间,你嗅得到2011年的气味。你感觉得到他们更衣室的问题,他们信心的波动,他们甚至要总决赛换阵,他们可能有未宣于口的内讧。甚至你可以说,如果第六场雷-阿伦和勒布朗的三分球投失其一、马刺夺冠,那么波什可能都已经在被叫卖(顺便说句,前段夏洛特还真有媒体说,山猫想要波什来着)。但这一个冠军,让他们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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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夺冠之后,热老板阿里森说:“马刺是支多么好的组织……多么伟大的一组系列赛啊。”斯波厄斯特拉也道:“这是我们两年来最艰难的一个系列赛。”
2013年总决赛的前五场:
还没有一队连胜过两场。
第一场,帕克那记恍如梦幻的压秒跳投。
格林投出了总决赛史上单系列三分球纪录——就在原纪录保持者阿伦的头顶。
第二到五场双方互相席卷。
第三场惊世骇俗的36分差距。
第五场和第六场的超高水准对决——第五场,迈阿密下半场发动了起码四波大反击,虽则只差10分,但比赛直拖到最后一分钟,但马刺挡住了;第六场第四节,热队完成大逆转,却被马刺反逆转,结果就发生了最后半分钟的神话逆转。
第一场的帕克,第二场的查尔莫斯,第三场的尼尔和格林投出了总决赛单场三分球纪录,第四场的勒布朗和韦德双剑合璧,第五场吉诺比利的返老还童,第六场如上所述。
比起1994年总决赛,火箭和尼克斯分差从未过10、单场得分从未破百,今年的分差似乎大了点。比起2010年总决赛凯尔特人与湖人的旷世宿怨与双方的绞肉机对决,今年似乎轻快了些。但唯其如此,今年的总决赛才如此华丽:双方不是以一分两分为赌注,而是轻松以七八分、十来分在总决赛桌面上豪赌。马刺天下无对的转移球和战术素养,热匪夷所思的巨星发动机,双方谁都遮架不住彼此。马刺不惜收缩内线来抵挡热的巨星攻略,热从来以夹击放空位来对付马刺的挡拆。如此豪迈的赌局,旷世仅见。
总决赛第六场,如前所述,把今年的总决赛由精彩上升到了传奇。
你想看超级巨星对决?邓肯统治前三节,勒布朗把握第四节。前者打出个人生涯总决赛最好半场,后者打出个人生涯总决赛最伟大第四节。两个合计拥有六座常规赛MVP即将拥有六枚戒指的历史级人物对决,还有什么不满意嘛?
你想看华丽的远射演出?迈阿密热的三分手们背水一战之际,三分球19投11中,米勒甚至来了个光脚三分球。当然,还有阿伦在比赛结尾,那传奇的底角投篮。 你想看热血对抗?莱纳德全场比赛22分11篮板,包括无数电锯狂魔般的篮板球和一个自由女神式扣篮;波什在常规赛最后抓下注定被记入历史的篮板球,在加时赛末尾连续完成绝杀封盖。
你需要能被历史记录的细节?勒布朗第四节摘下头带后奋然发威,这个故事足够人民发挥无数想象力编段子了:他这是许褚裸衣斗马超、孙猴子解下了紧箍儿……
你想看瞬息万变的局面?马刺第三节一度领先12分,被迈阿密打出大逆转;帕克在第四节竭尽全力让马刺的指尖触到冠军,但热立刻打出了那两记三分球——勒布朗和阿伦的两记三分球,注定将和莱纳德的罚球不进一起,成为神话。NBA史上有过更经典的时刻,但在决定冠军归属的时节,像这样一方已经半死,一方已把冠军揣兜,却忽然乾坤倒转的情节,只有1988年总决赛第六场(刺客单节25分但受伤之战)、1974年总决赛第六场(加时赛凯尔特人眼看已将夺冠,天钩从六米之外射进绝杀勾手)、1969年总决赛第七场(当时还不算老的老尼尔森投进一个蹦筐弹起一英尺最后落筐的关键球)之类的故事可比。
然后是第七场,邓肯和勒布朗继续上演华丽演出,比赛继续推到最后半分钟,勒布朗终于把2010年东部半决赛第五场和2011年总决赛后三场该投的那些跳投一个个补了回来。两支坚韧的球队,彼此都把对方推入过绝境,最后,热走了出来。
确切说是,总决赛第六和第七场的八节比赛,前三节勒布朗还没有醒来,但第六场的第四节和整个第七场,他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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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邓肯赢了总决赛第七场后,曾久久抱住大卫-罗宾逊,漫天纸雪飞扬。之后他说过:曾经他觉得,2003年大卫退役后,他以为冠军之窗已经闭上了。
你可以理解邓肯当时的想法。1999年他二年级就夺冠,之后是坐观湖人三连冠,2003年他刚夺冠,2004年就遭遇了0.4秒。类似的“命运在告诉你,再也没有机会了”的时刻,总让人绝望。
勒布朗呢?这个系列赛的前六场半,他一直在波动。有时他表现得像是2011-13年两度常规赛MVP勒布朗-詹姆斯,有时他表现得像是2011年总决赛那个勒布朗。
一个以前没写过的故事。
2011年总决赛输给小牛后,勒布朗在家里闭门不出两周。后来他飞回了俄亥俄。他找到了凯斯·达姆布罗特——他的高中教练,当初阿克荣基督教社区中心发现他的老先生——像他在高中时那样开始训练。达姆布罗特对勒布朗说:
“你得多走些你不那么喜欢做的事。你要多抓篮板,多做无球移动。所有基础的事情都能让你回到最开始的起点。”
那段时间,勒布朗和诺里斯-科尔(他也是俄亥俄人)一起训练。科尔后来回忆起,勒布朗的桌上放着一本关于领袖才能的书:《蚂蚁与大象》。勒布朗自己说: “这本书讲一只蚂蚁,如何千方百计寻找绿洲,但最后发现最好的方式,是乘上一头迈向绿洲的大象……有一段时间,蚂蚁在大象背上,他们穿过沙漠,看见一群狮子,大象把狮子们吓走了。蚂蚁觉得,哇,我有世上最强大的朋友!但稍后,大象看见老鼠,害怕了,逃走了。蚂蚁不明白,为何如此巨大、吓得走狮子的巨物,会怕老鼠?蚂蚁得训练大象,告诉他:你是最大最强壮的,你不用怕任何东西。”
常年以来,勒布朗面对的问题总是这样。他明明拥有天下最顶尖的能力,但总是无法说服自己去面对:他就像大象打算出去碾压一切时,还担心踩坏些花花草草。直到去年对凯尔特人第六场那半场30分全场45分,他找到了自己;但今年总决赛,他又沉寂了前三场,直到今天,总决赛第七场,他果断的跳投,一个接一个,把一切机会照单全收。比赛之后,拿到总决赛MVP奖杯时,他相当激动的说:
“我是勒布朗-詹姆斯……我是俄亥俄州阿克荣人……你们说我不该在这里(迈阿密)……你们说我怎样也好。我不会再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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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总决赛后,邓肯拥抱勒布朗,说:“未来是你的,但感谢你让我们拥有了这个总冠军。”
那是勒布朗第一次总决赛。自那之后,他与凯尔特人成了宿命对手,他五年里拿了四个常规赛MVP,他经历了2010年对凯尔特人的迷惘,经历了2011年总决赛的低谷,然后走出来。2013年,命运画了一个圈。马刺险些再次把他埋葬在命运的废墟里,但雷-阿伦的三分球让他多喘一口气;第七场,勒布朗主宰了自己的命运。
你可以想象这个系列赛,当第三场热被大破36分,当第六场最后热已经半截入土时,勒布朗的情绪经历过多大波动。甚至就在第七场,当他开场对迪奥连续跳投失手时,他会怎么样——就像邓肯当初认为,罗宾逊退役后他可能再难夺冠了;就像2005年总决赛第五场邓肯错失绝杀时,满脸像被命运遗弃了的样子。
1991年乔丹夺冠后号泣了17分钟,魔术师说他能理解乔丹的感受,并用自己的1987年夺冠历程做比喻——那是史上两个最伟大后卫的交接。实际上,魔术师跟乔丹一度不和(嗯,魔术师和刺客是好朋友,所以……),但魔术师说了这么段话:“只有我了解你有多牛(顺便补一句:拉塞尔和张伯伦失和之前,也很喜欢说这句)……话说,迈克尔,我们这么酷的两个人,怎么能不是好朋友呢?”
今天,两个伟大前锋的交接仪式上,你也可以理解,为什么邓肯和勒布朗会拥抱、拍打,像孩子和老爸互相撒娇。他们走过了太多不同的历程,他们刚打了一个足以成为传奇的总决赛。但在最高的所在,巨星会明白彼此穿过命运隧道之前的焦虑和紧张,然后明白彼此的伟大——无论是否成为朋友,但伟大与伟大之间,是能够互相理解的。